然而随后,老头就收到了老婆婆的电话。两口子身体一个比一个硬朗——老婆子竟然一个人叫车,从市区直奔山脚下。临到了,正好遇到大雨,需要人去接应。
林疏这个伤患显然是不良于行的,而让另一个老人冒着大雨下去,好像也不太人道。龙奇邃自告奋勇胜任了这一职务。等他们再回来时,雨势已然渐渐变小。
林疏没办法站立,被安放在床边尽量坐直了,迎接他们。
老婆婆看着与老头十分有夫妻相,也十分互补。银色的发丝水滑光亮,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发髻,深刻的皱纹走势清晰,面容温婉。匆匆放下家事踏雨而来,奔波过后裤脚竟然无一丝湿痕。
老婆婆立在门口,大概是因为知道林疏的情况,没有上前,冲他微微一笑:“你好啊,林疏,好久不见。”
她对现在的林疏是个陌生人,林疏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呐呐道:“您好。”
老头贴心地为他们省去了相互熟悉的阶段,拍了拍林疏的肩,跟他说:“机会难得,好不容易见了面就好好聊吧,等雨彻底停了马上去医院。”
说着把龙奇邃吆喝了出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
脚步声远去,老婆婆率先开口,关切地问:“方便告诉我,你失忆的原因吗,是……生病?”
林疏没由来的紧张起来:“应该是发高烧导致的,但我也不是很确定。”
老婆婆竟没继续追问“为什么不确定”,只了然地点了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怜悯:“可怜的孩子。”
她摆出长辈对小辈的熟稔来,林疏反倒手足无措。他支吾着,想要进入正题:“我想——”
“——上一回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呢,你们怎么没一起来?你失忆了,他没有陪着你吗?”老婆婆打断他。
“……没有。”
“你们还在一起吗?”
“……还在。”
老婆婆停了下来,她显然要比另一半更加敏锐,对林疏的了解更多,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你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却舍近求远跑来向只与你有一面之缘的人求助,是发生了矛盾,你跟他无法交流,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你不相信他说的话?”
林疏为她的一针见血叹服,所幸直接道:“我没办法信任他——还有我的亲人。”
他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托盘而出,老婆婆耐心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给予回应。待到林疏将来龙去脉吐露了大概,她看向林疏的眼神已经堪称平和。平和中酝酿着沉思。
她用宽容亲和的口吻,似是开解:“可能是你的记忆中发生过很可怕的东西,他们不想让你面对。”
林疏不是没这么想过,他有自己的看法:“什么都不知道,被亲人朋友蒙在鼓里,被合起伙来欺骗,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才是最可怕的,要远远大于真相本身。”
老婆婆盯了他几秒。
逼仄的空间为之一静,就连窗外的雨声都静止了,唯有飞扬的尘土在杂乱无章地运动。
老婆婆在注视着他,同时也在思索着,安逸的十指叠交。
“如果说,我可能知道他们瞒了你什么呢?”
“你想听吗?”
第42章 真相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猛烈, 去得突然。方才劈天盖地恨不得降下滔滔洪水摧毁世界的气势顿时一收,乌云散去变得云淡风轻。
暴雨初歇,继续上路, 林疏病怏怏的样子一刻也拖不得, 龙奇邃徘徊在门口险些将地面压出脚印,等他们聊完就二话不说拉着人告辞去医院。
林疏的腿还是不太能走,他怕冷,加上受伤后身体处于脆弱的状态,被抱上车时上半身套着龙奇邃的长袖外套, 下半身破损的裤子裹了一个毛绒毯子,是老头拿给他们的,展开能有一个林疏那么长, 很厚实。
从房间出来,再到被龙奇邃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林疏都没有说话,像灵魂出窍了一般, 脸白得吓人, 嘴唇却鲜红着, 黑洞洞的眼珠,如同一副刚烧制好的陶瓷娃娃。
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龙奇邃抱着他的膝弯儿, 感觉怀里的人跟下山时相比,算上毯子的重量依旧轻了不少。
车辆启动, 越野车V8发动机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龙奇邃慎之又慎地降低车速,拐过一个路口, 战战兢兢地说道:“有新线索了吗?”
副驾驶端坐的美人安静无比。龙奇邃等了一会儿,不得不抽空瞥去一眼,以此确定林疏不是昏迷了。
他对待林疏的状态手足无措,双手紧握方向盘,尝试继续道:“是……聊得不好吗?那个老太太为难你了?”
依旧没有回应。
林疏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一切情绪,眉心微微不可察地拧着,很像是在表达抗拒。
大雨后的荒郊野岭无论是人还是车都很难走,龙奇邃将速度一降再降,导航统计的预计用时也在逐步增多。无论龙奇邃说什么,哪怕是完全与之无关的事,林疏都没有反应,静悄悄的,好似暂时丧失了五感,陷入了封闭状态。
终于在一条直行的大路上,缓慢运转的庞然巨物停了下来,轮胎摩擦湿漉漉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刹车声。
龙奇邃没办法继续放任这样的沉默持续下去,他忍无可忍地将车停在一边,极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解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俯身过去从他宽大的外套中拉出来一具软绵绵的人。
“……林疏……睁大眼,看着我,精神一点好不好。”
龙奇邃用双手捧住林疏的脸,拇指放在鼻下感受他很轻很轻的呼吸,生怕面前的人不声不响地濒临死亡。林疏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散乱的,瞳孔收缩,似乎是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可努力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倒映出来。
龙奇邃想帮他,指腹擦过泛着薄红的下眼睑,也不知是控制不住用的力气太大,还是说林疏真的变成了棉花娃娃,在方才的阴云中吸收了太多的雨水,这么一挤压,竟然从眼皮里掉出晶莹的水液,一点点从眼眶滑下。
龙奇邃愣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紧接着两股热流便真真切切地滴落在了指缝间,紧接着滑落到了尖细的下巴上,“啪嗒”滴落在座位,也在他的袖口处印下两枚深色的水印。
登时如遭雷劈,像是被泼了一千度高温的岩浆,龙奇邃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恨不得以头抢地跪下问祖宗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如同按下了开关,将出走的魂魄召回了躯壳,林疏嘴一撇,呜咽起来,本能地抓紧身旁的温暖,像只八爪鱼一般缠了上去,脸埋在颈侧,紧贴的胸腔一抽一抽的,很快衣领便湿了一片。龙奇邃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紧紧抱着他,像哄小孩一样笨拙地轻拍着安抚,同时拼命思索他到底接触到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情绪滑坡并没有持续多久,林疏哆哆嗦嗦地哭够了,脸红得均匀,覆着一层狼狈的水液,鼻音很重:“我,呜,我想喝水,好渴……”
给他喂过水的水杯就在两人座位中间的凹陷处卡着,林疏也不要龙奇邃伺候了,亲力亲为地抽出来,倒了一瓶盖就要喝。
龙奇邃像是被他流出的泪水泡坏了脑子,还没反过来劲,结结巴巴地提醒:“我喝过……”
林疏:“……”
“……那你擦擦。”
擦了,也喝了,干渴的咽喉得到了滋润。林疏好像也冷静下来,除却生理上爆哭后的抽噎,脸颊上的薄红消失,看不出一丝方才的难过。
他缓缓松开抱住龙奇邃脖颈的手,任由自己重新栽倒进副驾驶的软垫上,车内再度陷入无穷无尽的死寂当中。
林疏突然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面无表情地抛出惊雷:
“江临光死了。”
在山上,面沉如水的老人也是像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无比沉重的“真相”说出口,短短几个字,快到让人猝不及防,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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