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阳的脸颊透出薄薄的红痕。他已经疼得没力气挣扎。
宋烁:“你倒是用点力气,弟弟。”
“啊,”宁珏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挺用力的。”
宋烁腾出右手,将宁珏拉向自己:“算了,我教你。”
一个名校出身的优等生,一个不太合格的兄长,把着弟弟的腕骨,皮肉抵着借力,这一巴掌扇得宁珏手心发麻。一股畅快如同破开的气球,开闸的洪水,将几天来的郁结豁然摧灭。
“这样打,知道了吗?”宋烁说,“下回再好好练练。”
这样半靠在怀里的姿势,声音离得很近,可以感受到嗓子的嗡鸣,闻到衣服上很淡的洗衣粉香气。宁珏抬眼,看见宋烁眼睫下的阴影时,忽然心底产生很强烈的安定,好像无论何时降落暴雨,都不至于淋湿的安定。
之后,方紫阳承诺,之后会将钱如数还给宁珏,也不会再犯。
“我们已经录音、录像了,文件会发给你们老师。如果再有下回,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宋烁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哥们,你不想再见我一次吧?”
方紫阳点头如捣蒜,解开绳子后,连滚带爬逃出了巷子。
随后,他们也走出巷子。宁珏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方紫阳很怯懦的、只敢欺软怕硬,并不高大可怖。
时间是一点来钟,离下午的课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在附近找了家面馆解决午饭。正值饭点,排了十来分钟才叫到号,吃完后,宋烁送宁珏到校门口时,宁珏突然抱住了宋烁,脸埋在黑色羽绒服里。
“怎么,”宋烁低头,“还得我进去陪你上课啊?”
宁珏声音闷闷的:“你要走了吗?”
宋烁:“对,下午五点的飞机。”
宁珏松开了他,呆呆站着,茫然无措的模样。直到宋烁弹了他一脑瓜崩,这才回神。
“周天才走,安心上你的学吧,晚上放学我来接你,”宋烁重新将手揣进兜里,无由来地岔开话题,“我之前送你的手表,你放在哪儿了?”
“卧室抽屉里。”
宋烁点头,懒散地挥挥手:“走吧,小心迟到挨骂。我这可不能帮你。”
宁珏一步三回头地上学了,像幼童第一次进幼儿园。
宋烁在校门口的花坛边坐了会儿,没什么表情,拈着根草叶玩。过了几分钟,才拿出手机,边给刘航打了通电话,边离开学校。
·
下午,方紫阳没有来上课。
宁珏安全度过一日。好好听课、学习、课后复习,可能想着宋烁正在这座城市,连带着这间教室也沾光变成安全屋。
晚上,宋烁果然如约等在校门口接人。宁珏一路小跑,讨好地从怀里掏出塑料袋包着的热紫薯:“学校超市里买的!”
宋烁:“不剥皮我怎么吃?”
别说剥皮,宋烁下令想吃紫薯泥,宁珏都会现用手捶。
于是回家路上,宁珏辛苦一点点揭皮。只是快到家后才弄干净,手都冻得通红了,脸上却还挂着笑,眼睛亮盈。
“不是昨天还让我回去吗?”宋烁咬了好大一口,热紫薯蒸出乳白的雾。
宁珏双手合十:“求求你大人不要计我过。”
宋烁终于低头笑起来,手臂压在宁珏的肩膀上:“快点洗漱,把你作业拿给我看看。”
宁珏知道免不了这一关卡,苦着张脸,在宋烁的监督下复习功课,直到快零点才被允许睡觉。先前宋烁走后,他的用品也都收了起来,因而现在床上只有一张被子,只是时间太晚,将就着这么睡了。
半夜,宁珏昏昏沉沉间,被人叫醒了。
他迷茫睁开眼,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宋烁说:“你哭什么?”
“我没哭……”但一摸脸颊,的确是冷湿的,宁珏怔怔了会儿,才回想起,“哦,我做噩梦了。”
梦里没有太诡谲扭曲的画面,更多是日常。梦见自己进入一间教室,所有学生直直背对自己,呆滞念着板书。梦见男厕所里,自己解开裤腰带,一歪头,发现门口人头攒动,远远打量宁珏,避如蛇蝎,窃窃私语。最后梦见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可能是方紫阳,又可能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和做,但宁珏猜到他会干什么,于是哭了。
“不都帮你出气了吗,还有什么好怕的?”
是的,已经还手了。但好像潜意识里仍藏着恐惧,隐匿在每一处相似的场景中,随时出来咬宁珏一口。宁珏只能说:“对不起,吵醒你了。”
宋烁又不说话了。
宁珏哭得稍微止住了,摸黑找到宋烁,庆幸只有一床被子,可以没有缝隙地蜷在宋烁的怀里。他咕哝着说:“你抱着我睡,行吗?”
本以为宋烁会说揶揄、嘲讽的话,但没有。宋烁抱住宁珏,手指轻轻扣在后脑勺的位置,低声说“睡吧”。
睡醒又是上学读书。白天累过之后,昨夜里的梦也忘得差不多了。
宁珏算着日子,周天宋烁得走,也就是跨年夜。越临近,宁珏越是惴惴不安,总是想,方紫阳现在是消停了,可之后会不会冒出新的“方紫阳”,让宁珏在学校里过得不安生?
好像只有宋烁在门口接他放学,宁珏才能安心。
宁珏已经全然忘记自己先前是如何恨宋烁的了,只心心念念着周末不要到,或者航班延误,让宋烁多留一天。
但周末仍是到了。这天没有课,阴天。宋烁让他在家里学习,自己出门,中午倒是记得点份外卖到家。直到下午才回来,而航班是晚上六点的,必须提早出门,最后一天也没有相处太多时间。
宁珏问:“我要去送你吗?”
宋烁没有回答,他坐在沙发上,冲宁珏招招手,示意过来。宁珏坐到旁边,看见宋烁拿出了一块手表——之前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你还记得刘航吗?”
宁珏不明所以然:“当然记得了。”
“他家里是开电子器材厂的,所以平时会做一些小玩意,”宋烁说,“我让他给我帮我做了个小装置。”他拎着那块手表,“在这里。”
宁珏睁圆了眼睛,显得茫然:“什么装置?”
“监听和定位的装置,只要你戴着,即便我不在,也可以听见你的全部声音,知道你的位置,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就算你做噩梦,我也可以打电话叫醒你,”宋烁的语气像是诱引,“弟弟,需要我保护你吗?”
手表边缘在灯光下,折射出银白色的光,他没有办法移开视线。半天,宁珏才问:“那我说梦话你不也听见了吗?”
“如果不想让我听见,那可以不戴。”
眼见宋烁收回手表,宁珏一时着急:“我没有不想。”
“只要戴上,不可以随便摘下,”宋烁平静地说,“弟弟,你好好想想。”
那块手表仍在闪烁折射着光,像眼睛眨动。监听与定位装置,隐在精密的齿轮后,一旦戴上,就代表将自己的隐私交付出去。
但可能存在的欺凌、暴力,以及伴生的恐惧,让不安全感在内心的天平上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保护一词对宁珏有太大的诱惑。
他伸出手,尺骨凸出,可以看见手背薄薄皮肉下青紫色的血管。宁珏说:“……我想戴。”
宋烁低头,将手表扣在宁珏留有淤青的手腕上。
“洗澡、洗手要摘吗,会不会坏?”
“手表是防水的,坏不了。”意思是不可以摘。
宁珏点点头,又问:“你用什么听呢?”
宋烁给他看自己的手机页面。一个小小的绿点,在蓝色地图中闪动,代表宁珏的位置。而右下角波动的曲线,是他的声音。
明明在被监视,宁珏却无端松了口气,在这样病态的依赖里感到安定:“那你要记得经常听,不要忘记我了。”
宋烁答应了。
下午四点左右,宋烁坐出租车前往机场,没让宁珏送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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