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失笑,逗他道:“你想要吗?”
海戈转过脸,很认真地瞅着他:“会有人喜欢收到戒指吗?”
“你这话问得真奇怪。”
“戒指,难道不和手铐、脚镣是同一种东西吗?戴上后者,是行动上受束缚,戴上前者,则意味着精神上的不自由。”
阿奎那被逗笑了,“你在某些方面,倒是纯真得叫人肃然起敬。”他笑吟吟地折下一支缀满了红果的枝条,在手中轻盈灵巧地摘取那小巧的红果,轻轻弹掷到前方的灌木丛里,“我见过太多戴着婚戒偷情的家伙了。我恐怕,大部分人戴上戒指的第二天就只会记得它的价格,而忘记它所隐晦传达出的、甘愿被束缚的承诺。”
“假如,和其他人无关呢?”海戈执拗地更正道,垂眼专注地看着他,“我谈论的是,你和我。”
摘取红果的手指停住了,阿奎那吃惊地抬起眼来,对上那双金黄色的眼睛。
“海戈……”他温和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因为在心底斟酌着措辞,而显得有些犹豫不定,“我确实爱你,胜过了这世上所有的人。我非常珍惜我们现在的关系,它实在是来之不易……”
他停顿了一下,颇不忍心地让某个转折,委婉却又清晰地吐露于口,“我不愿意自己再次陷入之前那种轻率的冲动里。海戈,对于我而言,‘那个’誓约是普天下最值得认真考虑的事。正因为如此,我希望它能建立在完全坦诚的基础上。”
他捕捉到了海戈眼里一闪而逝的光。他没有退却,轻柔但坚定地说:“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准备好,等你完完全全地信任我,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故事也一并交托给我……”
他端详着海戈的脸,担忧他会露出消沉懊悔的神色。出乎意料的是,海戈的神情仍旧平静沉着,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完全误解了。”他说。
“我一直想着送你一件礼物。”海戈说,“这是件很费琢磨的事。”
他仔细凝望着他的恋人,那面庞上让星光与钻石都相形见绌的容光。他诚实地说:“阿奎那,你身上凝聚了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你什么也不缺少。”
阿奎那惊讶又难掩赧然地莞尔一笑。海戈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盒子,停顿了一下,颇有些局促地往他手里塞了过去,生硬地道:“打开它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入手才发现它比想象中更沉。阿奎那屏住呼吸,一下子打开来——那是一只光辉灿灿的电镀金属颈链,在吊坠的位置是一只做工精巧的小挂锁,上面插着一枚精致的钥匙。
阿奎那瞠目结舌。海戈不安地看着他的表情,低声说:“这是我亲手做的。”
阿奎那抚着胸膛,压抑住怦怦直跳的心,抬眼看向海戈。他轻声说:“阿奎那,你愿意为我戴上这只颈链吗?你愿意——收下这枚钥匙吗?”
阿奎那扑身向前,伸出双臂紧紧揽住海戈的脖子,不住地亲吻他的面庞。他又是笑个不停,又是急促地喘着气,他的身体变成一团炽热、湿润、澎湃的云,把海戈整个人都紧紧包裹起来。他们交换着彼此唇齿间甜蜜的气息,不多会儿,两人都变得像是酒醉那样醺醺然了。
“你是很坏的小狗。”阿奎那笑得喘不上气,语无伦次地说,“你是很乖的小狗,是世界上最好的小狗!”
海戈环抱着他的腰,埋在他发间深深呼吸着,“我得让你知道这件事,”他几乎陷入那幻梦般的迷醉里,梦呓般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不配送你戒指。你怎么能……被我束缚住呢?除了忠诚,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这是一个单方面的誓约。仅仅对我有效。……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说着说着,止不住地打了个寒噤。那颤栗紧贴着肌肤,传递到阿奎那的胸膛里。阿奎那从无比的欢欣喜悦中稍稍清醒过来。他在舌尖慢慢品咂着海戈的心意,原先洋洋自得的狂喜,渐渐被对恋人的怜惜和悲悯所取代。他醒悟过来了。
“我当然愿意收下它,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之间的束缚是单向的……”
阿奎那轻轻吻着海戈颈侧疤痕般的鳃裂,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面庞:“海戈,我们是一样的人。别再说配不上我这类的话了!我拥有的一点不比你多。你拥有的一点不比我少。海戈,你给我的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他轻声说:“你知道吗?先前我一个人站在那矫揉造作、纸醉金迷的浮华场里,心底觉得多么孤独、多么厌烦?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是多么势利市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多么空虚冷漠。我有时得心应手,有时愤世嫉俗,总是身不由己地被它所裹挟。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世上有了一个人,他对那些华丽繁琐的头衔、巧言令色的辞令、虚伪造作的礼仪,全都可以不屑一顾。而他唯一在乎的人,只有我——你给了我一个最真实的核心,一个自成规则、不为外界变易的稳定的宇宙……”
他望着他,专注的蓝眼睛里有憬悟的光泽,轻轻说:“你就是命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海戈怔愣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那沉静的金黄的月亮,与那多情变幻的蓝色潮汐相呼应,竟也升腾起了潮湿的雾。他轻轻咬着牙关,压抑着眼底的湿意,心潮澎湃,却语尽词穷,只能紧紧拥揽着怀中的恋人,反反复复在唇间呢喃着他的名字,低低说:“我得告诉你……我必须——”
不远处餐椅边的人们已然走远,四野空旷阒静,只有微风送来草叶的清香,还有不知何时响起的猫叫声——最开始,先是两三声悠长廖远的轻唤,再后来,见那紧紧拥吻着的两人始终浑然未觉、没有半点分开的意思,终于无奈地转为一声不近不远的清咳:
“喵——喵?哈喽?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一不小心钻进你们床底下来了?”
第75章
阿奎那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那一抹熟悉的修长身影,错愕道:“米迦勒?”
“除非你还认识,其他像我这样优雅的猫咪。”
对方从阴影处闪身出来。蓝灰色皮毛,剪裁完美的深色燕尾服,襟口别着一只蓝色玫瑰,全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金色锁链已经被取下,但是皮质项圈还扣在毛茸茸的脖子上。阿奎那瞪着他这一身前所未见的打扮,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从震惊、到醒悟、到遗憾、到理解,最后化为心照不宣的同情:
“噢……你现在改行做这个了?”
米迦勒一愣,张嘴像是想解释什么,最后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世道艰难啊,”他取下前襟口袋的蓝色妖姬,伤怀地在鼻下轻嗅着,“我得为自己找找出路。”
他抬起眼,幽深的目光穿透夜色,不着痕迹地凝聚在海戈身上,“毕竟,很多人已经这么做过了,还做得有声有色呢。”
一缕古怪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流转。恰在这时,一位系着鲜红领结的侍应生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和声细语地询问谁是海戈·夏克先生。
“前厅有位年轻姑娘喝醉了,”侍应生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张名片,说,“嚷嚷着要让夏克先生先送她回去……”
阿奎那看着手内莱尔的名片,无奈叹了口气:“这个贪杯的习惯她总是改不了。”他把名片递给海戈,示意他去接送一下莱尔。
但是海戈蹙着眉,似乎并不放心让阿奎那和这只米诺种单独待在一处。阿奎那附耳对海戈低声说:“这只猫咪是我的旧相识……”
米迦勒笑嘻嘻地对海戈说:“放心吧,这位嗜血种先生,我打过狂犬疫苗了,我还乖乖带着项圈呢。”
海戈眯起眼,像把他摁进X光机一样,冷若冰霜地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按阿奎那说的,和侍应生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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