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本身也是一种毒素。”赫尔珀明智地说。“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你可以借助一些药物,或者至少保证你的伴侣在你身边,这可能会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
他望着阿奎那笑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把伴侣带来给大家认识一下?我的妻子听说你申请了生理特需假后一直很感兴趣。她很期待邀请对方一起参加每周日下午的读书茶话会。”
阿奎那正举杯喝水,闻言差点呛了一下,“哦,替我谢谢安雅的好意——会有机会的……如果主妇们碰巧想在拳击俱乐部办茶话会的话。”
“嗯?你说什么?”
“我是说,谢谢你的恐吓,我已经稍微有点清醒了。”阿奎那顿了顿,也不由稍稍陷入迷思,“不对,难道我不是自始至终都挺清醒的吗?你瞧,这是个悖论——我怎么能证明自己没有发昏?”
赫尔珀促狭地说:“你当真拿不定主意的话,可以去水族专属的医疗机构做个全面体检。只有通过权威机构的认定,才能确保现在的你具有充分的民事行为能力……”
“好极了,体检费能报销吗?检查期间可以带薪休假吗?”
赫尔珀双眼望天,口风瞬间一变:“我想了想其实你也用不着。据我初步判断,你现在还是挺清醒的——下午开庭,记得准时参加。”
不等阿奎那发声,他迅速起身离座就准备走。可临走前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扶着门提醒道:“对了,你记得抽空去检察官那儿催一下海戈·夏克一案的进度。”
阿奎那刚拧开的钢笔又悬停在了半空中:“哦……当然,我一直记着这件事呢。”
赫尔珀道:“既然法医鉴定和不在场证明都已经齐备,想必检察官也不会多作刁难。如果顺利的话,海戈·夏克还能赶得上月底的听审会,届时他很可能连监视居住都可以一并撤销,彻底成为无拘无束的自由人——那可太棒了,不是吗?”
阿奎那抿着唇点头、微笑,目送赫尔珀出了门。
办公室终于归于寂静。阿奎那垂下眼,拉开办公桌抽屉,翻出假期前就收到的、关于海戈一案的检察院收取证据回执清单。
阿奎那凝神对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许久,轻轻出了一口气,随手把它重新又压进了抽屉的最下层。
海戈抱着手臂站在玄关处,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看着阿奎那双手藏在身后,对他扬起这段时间突发的、柔情蜜意却又神志不清、充满微醺感的笑容:
“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你是不是以后每天下班回家都要来这么一套?”
“可以配合演出一些惊喜的表情吗?”
海戈默默长出一口气,勉强道:“礼物吗?呃,我想想……全套工具箱、润滑剂——之类的?”
阿奎那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亲爱的你真幽默!难道我们还需要润滑剂吗?”
“……”
“哦,你说的是(机械)润滑剂。”阿奎那反应过来,“抱歉,我还没有完全切换过来。接下来这几天这些黄色信息会慢慢从我的脑袋里代谢掉的。”
他把藏在身后的花束递给海戈,绚丽多彩的捧花散发出浓郁的芬芳。阿奎那微笑道:“是矢车菊,你的生辰花。”
“我的生日?”
“谁让我那么‘恰好’有你的档案呢?”
海戈耸耸肩:“那是胡乱报的。”他接过花束,走开去找能把它们装进去的器皿。
他们一起把花束盛水装好,摆在餐桌中间。用晚餐的时候海戈一直在盯着花束,一面沉思道:“它们看起像是一群营养不良的蓝色卷心菜。”
阿奎那莞尔一笑。他望着海戈掩映在花束后面的脸,柔声道:“海戈,非常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希望可以把每一天都当成你的生日对待……”
海戈多少有点困惑地看了看阿奎那。矢车菊花瓣层叠拥簇,如同轻纱裙摆温柔地展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阿奎那的脸庞已经被娇嫩艳丽的花束所熏染融化,泛出了一层温柔专注的光辉,和花束一样,属于他自认无法理解、但又能确知是美丽的东西。
海戈低下头用勺子餐盘里下意识地搅动,默默地感受着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淡雅轻柔的花香,终于开口道:“不管怎样,多谢你。”
他的声音多少还是有些生硬和不自然,但是阿奎那已然笑颜逐开,轻声说:“海戈,你喜欢花吗?”
海戈顿了顿,说:“奥菲利亚很喜欢。”
*“当你通过玫瑰色眼镜看人时,红旗(redflag)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旗。”出自电视剧《马男波杰克》,意思是恋爱中的人会忽视那些本应该预警的信号。
第28章
短短几个月,阿奎那过上了他二十岁热切幻想、近三十岁却业已放弃的理想生活。
二十来岁的文科学士,怀揣着象牙塔的天真心境,把爱情和理想看得同样崇高,满以为只要诚心正意、努力不懈,自然能够将这两颗明珠收入囊中。三十岁的社会人士,历经了岁月的磋磨、世事的无常、不多不少的利用和背叛,在一个充斥着精致利己主义者的行当里,好容易挣出一份资产,足以在这个繁华富丽的都市立足。他靠的不是理想和浪漫,而是对社会规则的观察、运用和遵守:足够的冷漠,适可而止的表演,经营和笼络的手腕——一种不谙世事的“优等生”会深感厌恶,但老练的“社会人”必须烂熟于心的一套规则。
但是这短短几个月以来跌宕起伏的遭际,把阿奎那层冷漠、精明、强干的“社会性”外衣搅得粉碎,暴露出了那个天真、浪漫、理想化的核心。
在此之前,阿奎那从未想过将海戈·夏克这类阶层划进自己的私人生活领域。出于职业相关的经历,他对于这类“底层群体”的态度,不管是鄙薄或是怜悯,总归是高高在上的。无论是文化、学识、习俗、财力或是生活环境,二者不说是天差地别,起码也是泾渭分明。而如今,洪流般的热情填平了一切鸿沟。偶有参差不合,也变成了新奇的乐趣。在他眼中,海戈安静、勤快、聪明、节制、善良,竟是样样都好。他傍晚归家,看着坡顶上的独栋小房子,窗内候着从未有过的温暖的灯光——万般柔情,顿时涌上心头。
谁能想象,除去多姿多彩的性生活,一个人竟然一下子就拥有了一个符合20世纪典型美式直男幻想的完美伴侣:像狗一样忠诚驯顺,无微不至地照料他两餐一宿;又像猫一样安静独立,从不索求,圈养在原地,只为等他归家。
阿奎那沉湎在玫瑰色的梦境里,心中这种情谊是如此天经地义、不言而喻,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想起,要向这幻梦的另一位对象,稍加传达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
——又或者,在一个20世纪典型的美式直男的潜意识中,幻想对象的心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既然海戈的案件已顺利进入尾声,便不再有继续雇佣侦探的必要。第二周的周末,阿奎那打电话约米迦勒·阿契安格到餐吧见面,交接结束雇佣关系的相关事宜。
米迦勒坐在暗角的卡座,瞪大一双错愕的猫眼,把那个春风满面、朝自己迎面走来的漂亮人物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确认这位确实是他的雇主。
他抬手示意适应生过来上饮料,一边问道:“你没问题吧?”
阿奎那笑容满面地翻开酒单,说:“我有什么问题?”
“你太闪亮了,像个 200 瓦的白炽灯泡。”猫咪指着自己缩成枣核状的翠蓝瞳仁,“这对夜视动物可是一种霸凌啊。”
阿奎那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满脸都是温和宽容的笑意。米迦勒愈发狐疑:“让我猜猜看——无端自笑,是神经症晚期的表现吗?”
“……等会儿记得退给我百分之五的雇佣费,用作我听你说这些刻薄话的精神补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