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瘦雷特继续说:“你提到了‘大汤姆’,这段时间他有派人找过你吗——因为我的事?”
瘦雷特惊恐地看着自己愤怒地叫骂嘶吼着、双臂挣动却始终抢不回棒球棍的兄弟。他眼里的惊喜已经荡然无存,机械地回答道:“当然……当然没有,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劳动大汤姆的大驾——但是我们确实有听说,芳芳夜总会换了一批人……天啊!”
胖雷特自己踉跄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大口喘气,满脸油汗,通红的酒糟鼻子热得好像要冒起烟来。他太沉重、太迟钝,也宿醉得太厉害了。
海戈转头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拽起他的后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两百多磅的肥佬一路提到了窗边。
两米乘方的大玻璃窗,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对面的电线杆上有漂亮的鸟儿在鸣叫。海戈单手拔掉限位插销,推开窗户探出头看了看。在两个雷特错落有致的高亢哀鸣和闷声嚎叫中,抬手把胖雷特轻轻松松地丢了出去。
窗外“砰”的一声松垮的巨响,一阵痛苦的哀嚎和呻吟。床边的瘦雷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好像亲眼看到一个十一层大蛋糕倾倒崩塌,哗啦啦砸落下来,每一层还都是奶油那面朝下。
“下面是个自行车棚。”海戈坐回床边,体贴地说,“别担心,再搭一个不费什么事。”
瘦雷特唇上的八字髭须颤抖着,勉强拉扯嘴角,冲他露出一个比悲伤更深的假笑。
“夏克先生,”他哀怨地恳求道,“确实是我们瞎了眼……我向您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涉足这片区域——包括我的亲属——乃至我的子孙——”
“嗯。”海戈望着窗外的天空,“和你的人说清楚,我还好好的呢。”
瘦雷特敏锐地听出了其中既往不咎的宽容意味,瞬间喜上眉梢,柔软的身子开始像海带一样不着痕迹地游动,好像马上就要化成一滩水从门口流走:“我们会向所有人宣传您的赫赫威名!您的宽宏大量!我们会让我们的亲戚哪怕见到您的朋友也会客客气气、退避三舍——”
“等等,”海戈叫住一颗心已经飞速逃窜到三百公里以外的瘦雷特,“这段时间的营业额呢?拿来我看。”
瘦雷特僵硬了一下,赔笑道:“这地方赚不了什么钱——”后半句话在对方的沉静眼神里哑了火。
他在心底迅速评估了一下,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免受无畏的皮肉之苦。他奴颜婢膝地谄笑道:“劳您暂移尊驾……”
海戈站起身。他抱着手臂,冷眼看着瘦雷特费劲巴拉地推开床,气喘吁吁地趴在床下地板上,伸出细长的手指煞有介事地左敲右敲了一会儿,掰开一块平平无奇的木板。
木地板上露出了一个半米见方的黑洞。瘦雷特挣红了脸鼓足了劲儿,从里面抱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保险箱。
海戈蹲下,屈指在保险箱厚实的铁板上敲了敲。
“好玩意儿。”他赞赏了一句,“这东西至少要好几千块吧?”是谁刚才说没挣到钱来着?
瘦雷特喘着气,擦着汗,赔着笑,像个羞怯腼腆的剃须水推销员。他伸手作势要拧开密码锁,却又有些隐隐肉疼的不舍、纠结和犹豫。雷特兄弟原本是扒手起家。他本来还指望海戈没想起这茬,好让他之后有机会偷溜进来再把这个箱子偷走呢。更重要的是,保险箱里还有些隐秘的信件文书,那些联络人同样也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不死心地伸出一根胡须轻轻试探,想要能否说服海戈别过脸去:“这里面有些机密条款,不能给人看到——”
海戈客气地说:“没关系,我是文盲。”
“……数字也不认得的那种吗?”
海戈伸出自己的拳头,礼貌地请他再问一遍。
瘦雷特把视线从那只毫不费力提起两百百磅的凶器上面移开,从善如流地开启了保险柜,飞速、敏捷、用时不到十秒。天啊,和窗外头生死不明的亲兄弟比起来,他至少能保得自己全须全尾,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上什么?
海戈盘腿坐下,开始查看保险箱里面。在这当口,瘦雷特已经窥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下了楼梯,跑得好像有二十只猫在后面追那样狼狈。
海戈懒得理会他。他一一检视那些凌乱的钞票,还有用捆扎装好的信件、文书和账目,仔细察看那些信封封口处的极具特征的油蜡印花。
他沉吟着,把保险柜里的东西烫平,塞进自己的工作裤口袋,转身走下了楼梯。
第30章
才一会儿,一楼酒馆厅堂已经被打扫得焕然一新,那个瘦小的侍应生拖着一大袋垃圾,正吭哧吭哧地往门口吃力地移动。
看到海戈下楼,他双眼一亮,丢下垃圾袋欢欣鼓舞地跑过来。
“我看到雷特火烧屁股地逃走了。”他幸灾乐祸地笑道,崇拜又讨好地朝海戈问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
海戈点了点头,从裤子口袋那沓钞票中抽出几张递给对方。
“拿着。”他说。
侍应生喜出望外,双手接过,心中对海戈的崇拜和依恋又更深了一重——说起来,他的嵌合种本来就是一类跟在大型食肉鱼后面、靠捡食物残渣过活的小型鱼,血脉里对鲨鱼的追随可谓是亘古流传、矢志不渝。
侍应生还沉浸在血统传承的喜悦中,眼见海戈转身就要离开,脸上不禁浮起吃惊的神色,急急忙忙地围上去:“夏克先生,你要走吗?——现在就走?”
见对方熟视无睹地往门口走去,侍应生多少有些惊慌起来,“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呢?我马上就把楼上的房间打扫好——等我十分钟——不,五分钟也行!”
他着急地围着海戈左右绕来绕去,搜肠刮肚地恳求道:“夏克先生,你可以在这里歇歇脚,斯纳克随时可能回来——我们得赶走雷特的人——还要招新的酒保和侍应生——”
海戈想起了什么,说:“有件事……”
侍应生也跟着迅速刹住了脚,仰起脸咧着嘴满面笑容望向他,像是只拱着主人的手讨要抚摸的小型犬。
海戈盯着他的脸开始回忆。
侍应生恍然大悟,脸上闪过一丝沮丧,但又迅速换上了振作的神色:“喀拉苏,”他正了正自己衣襟上那个褪色的胸牌,热切地说:“我叫喀拉苏。”这一次请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他在心里大声呐喊。
海戈点了点头,“喀拉苏,如果有斯纳克的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我。”
喀拉苏点头如捣蒜。
“还有,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出现在这一带的其他鲛科。”他指着自己颈侧那几道鲜明的腮裂痕,“你知道怎么分辨鲨鱼,对不对?”
很多大型鱼类嵌合种在皮肤上会有原始鱼鳃的残留,但鲨鱼这种并排的腮裂是最为醒目的,这也是鲨鱼除了利齿之外的最显著特征。海戈的腮裂从下颌横亘到他粗壮结实、几乎与头脸同宽的脖颈上,就像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喀拉苏吞了吞口水,拍着胸脯,热情地说:“包在我身上!”
眼见海戈去意已决,他恋恋不舍地跟上去,“非得走吗?下次您什么时候来呢?……大伙儿都很想念你……我、我也——”
他稍稍鼓起了勇气,说:“自从您的房子解除封锁之后,我都有抽空过去打扫,就是希望——”
海戈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脸看着他:“你说什么?”
“呃……”喀拉苏被那道颇为关注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抱歉……您不喜欢有人私下去你家吗?我——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
“上一句。”
“‘自从你的房子解除封锁之后——”喀拉苏怔愣了半晌,试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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