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我真的可以领养你的话……”他轻声呢喃。
虽然是无法发生的事……但如果能成真,海戈会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吧?
他耳闻目睹过那些底层贫困儿童所遭受的剥削和虐待,在他心底,始终认为这是这是世间最不可饶恕的罪恶。如果让自己成为海戈的保护人,至少他能让他免受那些不必要的苦难,绝不会让年幼的海戈在底层沉沦挣扎。
说来好笑,身为法律职业者,阿奎那马上又想到,如果二人是领养关系,就意味着自己肯定不可能和海戈成为情人了。
——如果这样,自己还会这样选择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他扪心自问,我对他的感情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吗?
那晚在安泽罗酒馆外的破旧小巷里,他向他表白之前,他确实是为了海戈无法回应自己的情感而痛苦万分。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好像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是否所爱的人确确实实地得到幸福更重要?只要对方幸福——哪怕对方永远不能回报自己同样程度的感情——那种不可抑制的热情,那神魂颠倒的痴迷,那非你不可的独占欲——“爱”的目的,难道不正在于此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感到了一阵牵扯般的疼痛,轻轻叹了口气,终究不再说话了。
海戈并不知道对方的思绪飘逸到了哪里。零落的枯叶在脚下发出脆响,像是一枚又一枚小小的蛋壳绽裂的声音,从中诞出一个崭新的“如果”。每个人都难免有这种时刻,明知道是这个现实里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忍不住去设想一个“如果”,一个虚幻、飘渺、却如此温柔缱绻的可能。
……在那个世界,一切的伤口都被呵护,一切的眼泪都被拭净。下坠的会被接住,染污的会被洗濯……是并肩阖目徜徉在清秋温煦干燥的阳光下,安闲的、幸福的“如果”。……
夕阳即将坠入地平线,天边一弯淡蓝的新月已经默默静候着了许久。入秋的凉风吹卷着落叶从身后袭来,踢踢踏踏地追逐着他们的脚步。
暮色昏沉,四周寂无一人,海戈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奎那身后,默默为他挡着风。
海戈心想,他会觉得冷吗?
他抬眼望向阿奎那的背影。他正垂头沉吟,一截细腻凝白的后颈,在熹微的光线下沁出一层薄雾般的光晕。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走向一轮属于他的月亮。
第49章
当你热烈钟情于某个人的时候,你瞳孔放大、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在潜意识之中,他变成了你投射热情的客体,像镜面一样反射出了你的爱情。在这种时刻,你总会觉得他也同样喜欢着你。
但大多数时候,那只是一种自作多情的幻觉。这是一种很难避免的怪圈,虽然比不上麦田里出现的外星人遗迹那么举世轰动,但是确实总能让怀春的恋人们曲折迷惑上很久。
每当回首往昔,阿奎那看到的全是不忍直视的惨痛教训——不是一次,不是两次。
在分隔两地的那段时间,阿奎那伤心欲绝、鬼鬼祟祟地在海戈的酒馆前徘徊。冷寂的长街上,寒风呼啸,落叶纷飞。他裹紧了风衣独立街头,抬着头痴痴眺望远处的灯火,凄楚,凛然,令人心碎,稍加剪裁就可以直接入选痴情恋爱电影海报。
一开始他担心海戈看到自己,后来又担心他看不到自己——这种饱满热烈的爱情,如果不被人发现并观赏,在某种程度上实在是一种浪费。
阿奎那也曾忍不住幻想,海戈万一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周围,会是什么情形:海戈会何等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虚弱和憔悴,被他这一片此恨绵绵、情深似海所感动。他会多么心疼、懊悔、自责,拿巴掌左右开弓地扇自己的脸。那个时候阿奎那再扑上去拦住他,颤抖地喊出“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两个人相视、拥吻,在酒吧门口拗成乱世佳人海报上白瑞德和郝思嘉的经典造型。围观群众惊骇地捂嘴,彼此点头、微笑、默默赞许,然后起立、鼓掌、热泪盈眶。哦,还有第三者,那家伙的脸在愤怒和妒火的煎熬下扭曲变形,哭泣着一路跑到十公里外,随便找个什么废弃的油井羞愤地跳进去。一场多么完美的戏剧性的高潮!
但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有一次,海戈独自伫立窗前一动不动,反常地站了足有一分钟之久。远处隐藏在黑暗里窥探着的阿奎那心跳如鼓心潮澎湃,以为他竟然看见他了——但海戈很快转身,拿了一块抹布过来,开始专心致志地擦刚才那块玻璃上的污点。
还有一次,阿奎那站得更近了些。他倚靠着车门抽烟,脚下散落着刚喝完的白兰地酒瓶。颓废,忧郁,一张含有隐痛的美丽脸庞胜过万语千言。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个酒吧小弟(那时他已经摸清了此地的组织架构和人员组成)从远处犹犹豫豫地辨认着,往他车前走来。
阿奎那在冷风中气血翻腾,表面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烟,静候着对方磨磨蹭蹭地走到身边。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料想是海戈发现了自己、特地让这人过来投石问路的。行,不好意思直接来找我是吧?派个人来缓冲一下也不是不行——
“先生,你的空瓶子还要吗?”
“……什么?”
小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指了指他脚下的高档酒瓶。
“……”
一口热血拐了个弯直冲喉头。阿奎那手扶着车身,转身颤抖着爬进车里,踩下油门绝尘而去,整整三天都没有再来过这个伤心地。
再也不许自作多情了!
阿奎那面色狰狞地在心底的备忘录上一边咆哮一边奋笔疾书,把这句话狠狠抄上百遍千遍再镌刻在内心法典第一页,举得比自由女神像手里的火炬还要高。
现在想想,他怎么会对海戈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妄想呢?且不论现实里的海戈是一个多么务实主义、浪漫过敏的人,就论“当初的海戈”对他的热情,约等于一只不得不借住在这里的猫。除非阿奎那扯着嗓子对他说话,否则他压根不会抬头看他一眼(养过猫的都知道,你叫猫的时候它能看你一眼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了)。他对他心不在焉,目中无人。假如阿奎那有天忽然在他面前捂心口倒地昏厥,他对他最大的支持,就是在饿肚子的时候忍住不会上去吃掉他的脸。
除了上床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半点“交流”……他甚至根本就没法和海戈坐下来好好谈论任何精神性的话题。
这次回来,阿奎那也曾经旁敲侧击委婉地问过他:
“你是特别喜欢狭小的空间吗?”
“什么?”
阿奎那瞥了眼散落着抱枕和毯子的沙发:“你为什么不到卧室的床上去睡,非得睡沙发呢?”
海戈正系着围裙烹饪早餐,闻言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信潮期这么快又到了?”
推算一下时间,距离上次已经有一个月了吗?
阿奎那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气得眉毛倒竖,恼火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担心你晚上着凉睡不好,你却觉得我是发擎了想糙你了?不座艾我们就不能睡在一张床上了吗?”
海戈看他的眼神更莫名其妙了:“不座艾干嘛要睡在一张床上?”
阿奎那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听听!这是恒温动物能说出来的话吗?”
海戈停下了自己正在盛装食物的手,双手撑在台面上,沉重地看着他。
“话说,你这阵子不会打算导演什么旷世绝恋之类的戏码吧?”
“什么……你还知道旷世绝恋?……不是,我只是想先恋爱再上床怎么就成旷世绝恋了?都和你说了我是柏拉图、柏拉图!我是打算和你正经谈恋爱的!”
“正经谈恋爱也要上床啊。”
阿奎那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发作不得,恨恨道:“……总而言之,在真正心意相通之前,我是不会和你再发生任何性关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