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拉开锁链的声音。
沐澜的视野里忽然落下一块毛巾。
他惊诧地抬起脑袋,望向林砚,看着林砚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擦一擦。”
沐澜全部心神凝结在林砚的唇瓣上。
林砚第一次给他这么好的脸色,他颤颤巍巍地接过毛巾,心下阴暗的冒出个想法。
林砚不会要将他毒死吧。
沐澜抱着毛巾,面上的红意越来越重,高兴地弯了弯眼睛,他擦着头发,水珠落在黏黏糊糊道:“老婆。”
原来只要因为林砚而狼狈一点,就能获得林砚的同情。
沐澜绿眼睛越发亮,他跪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砚看,像是一条只需少量食物就能安抚好的狗。
林砚鸦羽般的睫毛卷翘。
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倒映在他的黑眼睛里,雪白的面颊透着层微红,安安静静的,像是个装在壁柜里的漂亮小玩偶。
沐澜凝视着林砚,面上红意越发严重,呼吸越发粗重,他庆幸自己跳崖时,多吃了两颗药,可胸廓依旧控制不住地起伏了下。
膝盖突然被林砚不轻不重地踢了下。
“好好坐着。”
沐澜膝盖酥麻,呼吸愈发沉重,他滚了滚喉结,慢半拍地起身。
噌得一声。
坐在阴影处的柏珩按了下打火机。
微弱的火苗窜天。
沐澜警觉地望了过去,撞上了柏珩偏灰的瞳孔。
他霎时明白了林砚“失踪”的原因。
怒意涌上沐澜的心间,他像是突然抓住妻子出轨的丈夫一样,又不敢对妻子发火,暴怒地看向奸夫:
“你他/妈的怎么也在这里?”
沐澜顿时掏出了手枪,漆黑的枪口对准柏珩的脑袋,丝毫不顾兄弟情分,直接上膛。
纯黑的手枪上突然覆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蔓延着黛青色的血管,腕部位置像是被勒出了圈红痕,指骨关节透着粉意。
是一双充满力量的,又极具观赏性的手。
沐澜心脏一跳,甚至想要林砚掐他的脖颈,他伸手按了按颈总动脉,吞了吞唾液,反应过来时,缓慢地收回手枪,难受又委屈道:“老婆,肯定是他将你推下山崖的,你为什么要帮他?”
林砚冷淡地看向沐澜,平静道:
“不用你替我报仇。”
沐澜眼巴巴地盯着林砚,应了声。
林砚没什么情绪道:“安静点,坐好别动。”
调解纠纷时,总是会和亲近的人说话。
这句话说的,就像是他是林砚家养的小狗,而柏珩是一条没名没份也没人要的野狗。
沐澜绿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得到了林砚的许可和承诺,得意地瞥了柏珩一眼,得寸进尺地凑近了林砚。
柏珩始终没说话,他和沐澜是双胞胎,自是能看懂沐澜的意思,但他对沐澜这种攀比感到无聊和荒谬。
沐澜这种蠢样,像是林砚勾一勾手指,他就能扑上前,咬住林砚的手指,不停地舔林砚手指,转着尾巴的蠢狗模样。
一条狗的位置,他还不屑于抢。
他又不是林砚的狗。
沐澜毕竟是利亚养大的,没一点蒙特家族的样子,简直丢尽了蒙特家族的脸面。
柏珩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睛,他蓦然睁开眼睛,瞧不上沐澜那幅蠢样,转身就离开了山洞。
。
两个小时后,阿特肯斯驱散了雾霾。
奥罗拉的后勤人员战战兢兢地数着贵族少爷们的名字,苦大仇深地加载出了失踪的三人名单,又不明所以地将名单发给了其他少爷,将失踪名单递给了安德尼上将,惊恐道:
“柏珩、林砚和沐澜这三个学生找不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柏珩…他可是蒙特家族的下一任继承者……”
安德尼上将下巴一歪,指着新打开的监控显示屏道:“喏,在这儿呢。”
后勤人员蓦然看向显示屏。
是冰水潭附近。
阿特肯斯山脉又笼起了层雾霾,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楚。
经历了好几场肉搏,柏珩的伤都埋藏在衣服下面,脸上倒是没什么伤,硬生生地抗下了萧绯的拳头,扯了扯唇角,懒散地笑道: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怎么样对他,总比你对他好。林砚在奥罗拉还背着你的三张红牌。”
萧绯身形一顿,喘着粗气。
他接到名单失踪的通知后,心脏几乎停了瞬,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林砚怎么可能失踪?林砚凭什么失踪?
联系不上手机、联系不上通信设备。
阿特肯斯雪山的失踪甚至意味着死亡。
恨意承载的对象消失后,那些强烈的、浓郁的情感无所依托地冒了出来,裹缠住萧绯的全身,勒紧萧绯的脖颈,极端的头痛欲裂中,他的骨骼都在颤栗,颤着手查找林砚的位置。
戈登的山神保佑,戈登的山神不会保佑恶劣的希尔微族人。佐伊还没完成梦想,就死在了赛场上。林砚还没长大,绝对不能埋葬在阿特肯斯的山脉。
萧绯强忍着头痛,反覆拉着监控的画面。
奈何白雾弥漫,根本查不到林砚最后出现的地点。
萧绯只能查找林砚消失的地点。
狼狈、疼痛。
人类总会无意识放大最恐惧的事情,他的脑海里不断显现出林砚死亡的惨象——厌恶升级成了恨意,可他却生出任何喜悦。
就像是恨欲湮灭,爱欲突然裹缠全身。
柏珩趁萧绯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撂倒萧绯,冷声道:“真他/妈的一群疯狗。”
沐澜是,沈涅是,顾烨也是,萧绯更是。
柏珩甚至感觉自己断了好几根肋骨。
萧绯骤然反应过来,又和柏珩缠斗在一起。
没有任何热武器,单纯的肉搏。
可令人窒息又惶惶无路的情感根本无法宣泄出来,只会作茧自缚,像自杀时使用的白绫一圈圈勒紧脖颈,勒得无法呼吸、眼球突出、一命呜呼、泯灭记忆,最后颤颤巍巍到地狱报道,颠三倒四地弄错仪式,燃起了三根香,喊错名字。
——主啊,他为什么不爱我?
阿特肯斯的白雾愈发严重,山洞内的林砚睁开了眼睛。好几道视线黏在林砚的身上,他抬起脑袋,目光撞上沈涅湛蓝的瞳孔。
沈涅的视线过于直白裸露,他的面颊上多出些伤痕,戴着幅金丝框眼镜,似乎想压住面上的伤痕,但根本压不住伤痕,反而多了些滑稽和狼狈。
林砚注视着沈涅几秒。
沈涅朝着林砚笑了下,率先开口:“林砚,听说你失踪了,我就过来找你。”
林砚温声道:“谢谢。”
沐澜不满道:“我老婆我自己会找。”
林砚凉凉地看向沐澜,沐澜又瞬间闭上了嘴,讨好地朝着林砚笑了笑。林砚听到左边的摩擦声,他扭头,望见顾烨亮晶晶的眼睛。
顾烨的视线黏在林砚的身上,像是某种没有情感的AI ,又像是某类大型犬,直勾勾地盯着饲养者看:“林砚,我很害怕。”
林砚黑漆漆的瞳孔闪过诧异,询问道:
“为什么?”
沐澜蓦然变了神色,恶狠狠地看向顾烨。
顾烨的视线黏在林砚的身上,嘶哑出声道:“他们统计了失踪名单,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林砚好笑地动了动睫梢:“你是来找我的吗,谢谢你。”
顾烨张了张口:“没事,林砚。”
林砚没再说话,他动了动身体,想要站起身,面前多出了好几个水袋。林砚微顿,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他站起身,还没走出山洞时,和柏珩擦肩而过。
大半天光从两人身边倾泻而下。
柏珩垂了垂眼睛,冒出句:“死不了。”
林砚没说话,目不斜视地离开。
山洞外的雾霾白茫茫得一片,像是静止在半空的冬雪。
萧绯斜靠在湿润的树旁抽菸,水湿浸润后背的衣服,火光明明灭灭中,他似乎又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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