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当然知道这个交易并不公平,李无名本可以一剑取了他性命,之所以蹉跎一年时光陪他走遍人间,大概只是那一瞬间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至于为何将不公的交易持续到今日,他有些意动却不敢去猜,只怕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活成一个笑话。
雪夜中的绝杀剑客自惊鸿一瞥后就不再现,那之后的李无名一直是这副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逍遥模样,来到喧嚣中心时亦是如此。
据围观者议论,这兔妖才刚刚化形,因对外界有兴趣就和人族修士多聊了几句,谁知突然杀出一只狼妖掀了桌子伤了人,看样子还要取了他的性命。被袭击的修士也是大派弟子,此时围观修士皆是忿忿祭出了法宝,眼看即将开战,李无名就如流水一般滑到了狼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自然而然地劝道:“大兄弟,有话好好说,掀什么桌子?”
这狼妖胆敢在狐王宴席上闹事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见李无名出现非但不退反而大声叫道:“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妖王昔日早有严令,向人族谄媚者杀无赦。当代狐王无视祖先,我等绝不遵从!”
狼妖这话就是要让在场众人都听见,果然,修士们听见这充满敌意的言语便皱了眉,围观妖族对此次宴会的不满也不自觉流露于面上。
李无名浪迹天涯六百余年,这种扯虎皮拉大旗的路数见多了,也不给他继续发作的机会,单手按住狼头便以千斤之势将其压制在地面。说来也怪,他看上去轻松自在分明未曾用力,那狼妖却是使尽浑身解数都起不来身,甚至连将头颅从他掌心挪开半寸都做不到。
当今修士沉默禁言的法宝虽多,这样应用巧劲封锁经脉的手段却已属罕见,李无名对众人好奇的视线不以为意,只是坐在狼妖背上好言相劝,
“狐王办这相亲宴又未下令逼迫各位必须原地成亲,看得上就结成道侣,看不上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凑个热闹,狼兄何必如此激动?再说,你们大雪山就这么些妖,彼此或多或少都牵亲带故,人族早有先贤证明近亲生下的孩子最易早夭,你们不和外界通婚,将来这满山都是病秧子难道就对得起祖宗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的话也极有道理,原本还觉妖王安排太过糊涂的妖族闻言倒是恍然大悟。而那狼妖虽有一肚子话可反驳,奈何头部被李无名一手压制就连张嘴都困难,也只能发出“呜呜”声,听着倒像是讨饶。
李无名既然出手就无意给他说话扰乱人心的机会,只是提起那狼妖做勾肩搭背状,一面不动声色向外走一面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也别恼,人家小兔子看不上你又不是她的错。你找面镜子好好看看自个儿,一口獠牙不说,牙缝里还存着肉丝,这嘴臭的,我是女妖也不选你。来,送你一包薄荷玄明散,早晚以树枝沾水使用,一月之后包你口气清新无异味,再不用担心女妖闻风而逃。”
“原来是个争风吃醋的,没本事得女妖欢心就拿桌子撒气,没意思,散了,散了。”
李无名这压低了声音装得还挺真,倒像是苦口婆心正在劝诫一般,然而耳力极好的妖族早已听了个清清楚楚。妖族美人从来只配强者拥有,这种得不到就撒野的雄性最受唾弃,众妖顿时就忘了那狼妖之语掀起的旧怨,仍旧各自吃喝,不再理会这无能的雄性。
李无名大事化小将狼妖捕获,待出了人群立刻命护卫绑了送去审问,白辰见他处理得极为熟稔,想是这些年应付了不少对人族有成见的妖族,事态平息便上前问道:“你刚才使的那招有点意思,是什么路数?”
“笑摸狗头?”
那狼妖已是三百年修为,李无名无声无息就能制住其全身经脉令它连口舌都无法动弹绝对堪称神仙手段,奈何此人惯会藏拙,白辰见他不愿明说也就只白了一眼过去,“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很是自在。”
李无名早就习惯了小狐狸的冷眼,此时也不以为意,只点头赞同:“是不错,有酒有肉有道侣,出门还能遛熊,神仙日子。”
他这精气神倒完全不像道侣死了五百年的男人,就连那被违背了命令的师父大概也早已忘诸脑后,白辰本有许多话想问,如今也全都收了回来,只淡淡道:“挺好的,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为什么事挂心,是剑仙该有的逍遥样子。”
李无名原是对着茫茫雪地都能声情并茂自言自语一整天的人,听见剑仙二字却是突然没了言语,暗暗瞥了一眼背后被黑布包了个严实的佩剑,最终只是低头露出一丝苦笑,什么都没再说。
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一瞬就调整好了情绪,见沉醉众妖已到来便对白辰用往常语气介绍道:“这是白沉醉,你们狐狸窝的辈分我至今都没理清过,大概是你远房表妹的侄孙吧。一觉醒来孙子都这么大了,是不是很意外?”
沉醉见李无名和这陌生狐妖行迹亲密本就起疑,如今听他这一说哪不知这就是传闻中的白辰祖师,心中顿时又惊又喜,赶紧上前行礼,“见过白辰祖师。”
他虽恭敬,白辰却未看自己后辈一眼,只斜视着李无名,“能有多个道侣意外?”
这语气明显不大高兴,李无名心知不是冲他来的,仍是笑道:“白给的道侣不叫意外,叫惊喜。”
“那我可真是太惊喜了。”
他这样子白辰也没法迁怒,最终还是看向了已经有些僵硬的沉醉,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来,“方才狼妖在我狐族宴席上闹事,你为何不出手?”
“我……”
白辰最清楚狐妖视力,以沉醉的修为本该第一时间就发现闹事之地,之所以不出手,无非就是用沉默表达对狐王的不满。外族都探查到家门口了,偏生族内还非一心,他心情怎能好得起来?
九尾白狐积威犹在,沉醉在祖宗面前只低着头不敢言语。然而白辰知道他是面服心不服,此时不宜在外界训斥,袖子一扫便道:“跟我去见白云侧。”
第006章
大雪山第一任主人是妖王之子狐仙,自妖王败退后,狐仙便带领残兵在此地休养生息。
然而,因妖王年轻时的风流债,白氏血脉受到了但凡男妖皆成断袖的诅咒,从此只能依靠女妖与外族联姻而繁育后代。
妖族天生的妖力皆是血脉传承,白氏血脉久经稀释渐渐失了过去的神通,自白辰陨落后更是连白狐都未再出生过,若就血统来说,九尾白狐已经等同灭绝。
白辰深知这诅咒只会令大雪山越来越衰弱,在五百年前便问过狐仙爷爷此事缘由。结果老狐仙只回以“父债子偿”四字,其余便一句也不肯多说。
白辰也只能推测诅咒与妖王情债有关,可妖王在世都是千年前的事了,之后世间又经历了魔尊屠戮长安血战等多重灾劫,不论人还是妖都未能留下相关的书籍卷宗,要查出施咒之人简直难如登天。
根源问题无处可解,白辰也只能暂且稳住大雪山局势,由白沉醉带路寻到当代狐王所居的明珠峰,刚一进门就见一道黑影扑了上来,鬼哭狼嚎般地叫道:“小师叔,五百年了!我都给你刻了九九八十一块牌位,你可算是醒了!”
大雪山封山多年妖族的亲戚关系早已混乱,他们白氏只按照出生后的教习师父以师兄弟相称,论资排辈,这代狐王白云侧便是白辰的师侄。
在白辰记忆中云侧就是个小憨货,当初被魔君随便花言巧语几句就傻乎乎地跑下山要去找断袖道侣,结果周围人袖子几乎全断了,只他还没心没肺地磕着瓜子看戏吃瓜,莫说红鸾星动,就连看对眼的男人都没一个。
白氏一脉最易为情所困,白辰选他做狐王就是看中了这难以陷入情网的性子,果不其然,纵使小憨货长成了大憨货,这风月之事也与白云侧完全无关。任他八尾玄狐自带的相貌如何俊秀过人,狐王也能凭本事闪避月老撒下的红线,五百年过去还是摸鱼打鸟没事就刻块牌位的光棍老狐。
人族有言“一品玄狐二品貂”,这玄狐皮毛墨色尖白最是好看,八尾玄狐化成的人形也是玉树临风颇具英武之气,奈何再好的脸也救不了一个拉着师叔展示牌位的大傻子。白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排排在柜子里收好的“师叔白辰之灵位”,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他一句,“你可真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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