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根本不觉自己做错了,自然也不会隐瞒,反像是表明功绩一般解释道:“九尾狐的强大在于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和运用,她不需要吞噬妖丹,只要积年累月地服用白陌提炼的妖丹精华,以此催生出古髓就可以继承这种本能。”
“那枚妖丹呢?”
“白辰的妖丹早就只是一个空壳了,白陌将它当做战利品埋在了极北之地。他在那里藏了很多东西,说是等到他快死了就把它们挖出来陪葬。”
如果妖丹尚在倒还有缓和的可能,然而,白陌怎能留下这样的破绽?
他就是要用陆问逼迫步天歌选择,你的正义和你的母亲到底哪一个更重要?而他也知道,不论步天歌选谁,这一代玄门掌门的道心都会生出缺陷。
有了缺口,就好下手了。
陆问多少猜到了白陌的打算,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师父给他的任务只是保护好师妹,维护玄门是掌门的职责,步天歌若是做不好,是这个年轻人自己失职,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娘的经脉从六岁开始就适应了以古髓为主导的灵气循环,作为人的识海根本不曾接触过灵气。一旦失去古髓,她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废人,最后只能如玄门仙子一般老死。”
陆问将利害关系一一道出,又对步天歌认真嘱咐:“你去劝她,让她不要冒险,我来助她飞升。飞升必须重塑金身,只要舍弃凡间躯体,白陌留的一切陷阱便都没有用武之地。玄门在仙界早有根基,就算从头修行她也会很安全。”
他的确很认真地在完成这个任务,步天歌闻言却抬起了眼,“白陌不可能无条件助你,你做了什么?”
这一次,陆问却没有回答,只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的事,只要做出对你娘最好的选择就足够了。”
步天歌一直在认真倾听,因为他是玄门掌门,在做出判决前,应该听一听叛门弟子的申辩。
陆问终究小看了步天歌,以为他这样的年轻人听见魔修的残暴必定惊慌失措。可他不知道,步天歌在成为掌门之前一直是玄门守墓人。从十二岁开始,他做的便是安葬同门的活。
步天歌之所以参选掌门,只是因为听腻了哭声。为了不再有人哭哭啼啼地送尸体过来,他决定当上掌门,让玄门的敌人先入土。
“我承认你所说的话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我们必须全力保护玄门弟子的家眷,绝不能对敌人的威胁做出任何屈服。”
潮水推来的沙子将脚印掩盖,步天歌紧跟着在原处又印上一脚。少年掌门站在永不遗忘的道路上,渐露锋芒。
“但是,那时大雪山与玄门并不是敌人,就算我们守卫有缺,让白辰贴身保护我母亲不行吗?
别跟我说不可能,狐妖恩仇必报,以青虚子掌门对大雪山的恩情,就算请狐仙亲自出山庇护玄门大师兄的女儿,他也不会拒绝。”
陆问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问,下意识就反驳道:“你要把她的安危赌在素不相识的狐狸身上?”
“你赌的是更来历不明的狐狸!”
这一次,步天歌的语气极为严厉。他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身份,仅是作为玄门掌门严肃质问:“这是影响一个玄门弟子一生的大事,你为什么不通报玄门掌门?你与步凌云仅是同门,凭什么不通知她的父亲?
更重要的是,一只狐妖出现在云城,你身为留守弟子竟隐瞒不报!如此公私不分自作主张,你敢说自己无罪?”
这一次,陆问无言以对,只能固执地强调:“我是为她好。”
还真是自作主张之人最爱用的理由,步天歌平静地看着他,冷冷道:“你被白陌利用了,成了被他控制的玄门叛徒。只要承认这一点,向妖王低头谢罪,任由他处罚,你总归还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玄门弟子。
为什么宁可自欺欺人也不认?是不是你追随白陌之后还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你已经承担不起了?”
玄门掌门看事果然犀利,陆问闻言神色一乱,下意识就想回头,他知道,后方是遍布浮冰的海域,跟北海一模一样。
然而,他终究不敢回头,强行挺直了脖子,剑诀一指,长剑出鞘,“你这样在顺境中长大的小孩子果然是不会懂的,是我话太多了。看来,我并不需要被你理解。”
“我是玄门掌门,魔若生乱,我便屠魔。妖若闹事,我就灭妖。人若内斗,我亦杀人。
叛徒陆问,我会以玄门第五代掌门的身份清算你之功过,依律进行审判。”
步天歌并不指望陆问会束手就擒,虽然彼此修为差了一个境界,他却丝毫不惧,剑踩在足下,拂尘凌空一甩,这便接住了陆问的剑势。
玄门绝学是天道剑意,然而,这一代掌门步天歌最喜欢用的却是二代祖师留下的拂尘。因为母亲说过,他的性子太过刚强,用剑时锋芒毕露必定至人于死地,若非必杀之徒,还是留一丝余地为好。
步天歌一直记着母亲的教导,如今回忆起步凌云日夜习剑的样子,终是感情用事了一回,对着这个自认恩重如山,一直高高在上俯视他母亲的男人厉声道:“《玄门弟子规》第一条——安享太平请走别处,贪生怕死莫入我门。
我玄门太上长老步凌云不是你养在家宅中的娇弱小猫。玄门是邪道共敌,玄门弟子少有善终,这一切她都知道。从拜入玄门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决定与所有先辈一样,匡扶天下,以身殉道!
这一点,在你用她麻痹自己的时候,请不要忘了。”
步天歌虽未持剑,铮铮剑鸣却回荡天地,就连浪潮声都被压了下去。
许是被其唤醒,李无名背上的上皇剑竟也发出呜鸣之声,似乎想要上去一战。
李无名按住这老古董,虽未回头也知白辰已经赶到,立刻笑道:“看来不需要我出手了,小掌门的天道剑意可是在把陆问压着打啊。”
白辰到了有些时候了,站在他身边看着海边剑气纵横,只是轻叹道:“千载剑冢,长歌当哭。——明明活在最安稳的时代,他的天道剑意倒是比先辈更为沧桑。”
陆问不明白的那些感情,李无名是懂的。高山积雪被剑气铮鸣纷纷卷向海边,就像是燃过之后随风而去的纸钱灰烬,他伸手接住一点雪尘,只道:“创造出太平盛世的永远是惨烈牺牲,只有等到缓过气来,我们才有空去数一数为了走到今天到底死过多少人。自古如此,守墓之人,最是苍凉。”
第166章
步天歌的道心无比坚韧, 而陆问经过一番质问却怀疑起了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并非被逼无奈,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当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的心便动摇了。
剑意之战容不得半分犹疑, 他的剑势一颓, 步天歌的拂尘便将其剑刃震碎。陆问看着破碎的剑刃被浪潮卷走,满眼都是不可思议,“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孩子……”
胜负已分,白辰与李无名并肩落在海边。九尾白狐看着这教会了他何为人心险恶的修士,心情倒是比预想的平静, 只道:“你的道心本就是无根浮木,之所以能到散仙修为全靠妖族血脉。可你偏执地不肯承认,非要与玄门掌门比拼剑意, 会输也是理所当然。”
白陌是神秘妖兽年与白微的后裔,陆问又是白陌与人族生下的儿子,混杂的血脉早分不清是什么品种了。或许是血脉冲突经过了多番变异, 他的古髓竟接纳了天道剑意,甚至将妖气与真气的循环轨道合并了。
正因他是这样的异数, 白陌才将他留到了现在。然而,陆问从不觉这血脉是什么好东西,如今也是别过头道:“输了便是输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到底是玄门弟子,生死早已看淡。不过, 既然抓到了, 白辰不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是不会收手的。好在, 他也找来了最适合审问的人。
“师兄, 你天赋极佳,自幼勤学苦练, 本该是玄门的栋梁之才,为何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步凌云痛惜的声音传来,陆问终于没法保持沉默,这就抬头看向了她,“你也想指责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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