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与人族修士正停在邻安城外扎营,过去一月城中百姓在天道盟的指挥下陆续迁移,曾经的人族最大城市如今已是一座空城。这一切都是为了埋在这座城池下的帝陵。
白辰踏云落在城墙之上,不久前还繁华鼎盛的坊市入眼已是一片寂静,难免有种文明落幕的寂寥感。他寻到了坐在轮椅上同样眺望着城市的秋小寒。
邻安城的居民早已超过百万数,短短一月迁徙如此庞大的人口必定一地鸡毛,秋小寒也因此成了骂声最多的天道盟盟主,修士之中甚至有了让何欢来都比他强的说法。白辰还听说,前几日他的膳食中出现了来自天魔的无色之毒。下毒之人也不知是黑市残党还是万宝楼或水月山庄遗留的故旧。风十七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把付红叶拖去学厨艺,从此只许秋小寒吃他亲手端来的吃食。
天道盟盟主是人族修士第一人,过去不论再怎么闹腾也没人敢对盟主下手。奈何秋小寒此番变革破坏的旧规则太多,免不得有些世家宁可人族一起完蛋也要让他停下,终究开了先河。
秋小寒倒还是那副永远在自己世界沉思的模样,似乎半点没受舆论影响。同为一族之首,白辰自不会忽略他,这便上前打趣道:“恭喜你,才上位不到一年就超越何欢成了老人家最讨厌的人。”
风少雨世代为帝,加起来被史书骂了不下三百页,时不时就被叔伯兄弟臣子故友造反砍一刀,自己下手杀的老熟人也是数不胜数,这点风浪自然不放在眼里。此时他抬眼看了看在天上盘旋警戒的金玉之龙,只是平静道:“这种要死很多人还难免牵连无辜的差事由我来干最好。他们太喜欢人,被骂了会伤心,事要是办得不圆满也会伤心。
而我一直缺胳膊少腿的,早就习惯了世间的诸多不圆满。”
秋小寒与前世记忆的融合进行得相当顺利,已经能够将风少雨的经历当作自己的过去随意闲谈。白辰过去还不觉有什么,此番亲身尝试过裂魂之后才知有多不容易。他只是将白氏相关的记忆封存便已觉同过去存在不少割裂,甚至对昔日选择有过很多动摇。也难怪白微白陌这些经常裂魂的狐狸一只比一只疯。
就在白辰拍拍脑袋强迫自己正常点的时候,秋小寒眺望着熟悉的城池倒是难得感慨了起来,“多看几眼吧,今日不论事成与否,世间都不会再有邻安城。”
帝陵深埋于邻安城之下,一旦进行全面挖掘整座城池必然塌陷,这是早就勘测过的结果。谁能想到,曾经风十七为保这座城市战死于城外,如今却是秋小寒来亲自主持挖掘帝陵令其消失,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好在他的心态够稳定,短暂的失落之后便平静道:“我会在这里重新建造一座最辉煌的城市,它将胜过长安成为仙魔人三界最为繁华的所在。”
这话白辰就不爱听了,他妖族的都城待到建成可未必会输给人族。不过这种比拼还得是以后互相竞赛,如今只道:“这话你该说给天上飞的那只龙听。”
“还不到时候,他会有负担。”
秋小寒认真想了想,事实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很认真的,作为风十七摆烂的日子才是短暂的颓废时光。他完全理解邻安对自己偶尔流露出的陌生,奈何邻安天子过不去这道坎总是会因此愧疚。那条龙听见他要拆除邻安城竟露出了“太好了你终于动手了”的放松神情,也真是让他无所适从。
“他怕自己做不到像过去想象的那般爱我。可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秋小寒难得苦恼地叹了声气,不过很快就伸了个懒腰靠在了轮椅上,拉了拉某只龙出门前特地盖在他腿上的小毯子就道:“处习惯了总会适应,早晚有他发脾气揍我的一天,慢慢来吧。”
许是适应了天道盟找道侣不走寻常路的风格,白辰居然不觉他们对彼此诡异的诉求有什么奇怪,只是斜了一眼年轻又很老的新任天道盟盟主,“真该叫他下来看看,你现在这模样分明很‘风十七’。”
意外的是秋小寒竟没有反驳,只道:“等到他能自在地一脚把我踹起来的时候,我会让他看见的。”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天道盟挖掘帝陵的工作也到了收尾的时刻,伴随一座座建筑沉入地底,深埋数千年的陵墓逐渐现世。
由灵巫驱使法则自然生成全无加工痕迹的石制建筑,各色宝石镶嵌其间浑然一体,唯有悬挂的青铜灯带有些许人工痕迹,正是奚商前期独有的风格。
这是一座沉眠于地下的巨大石城,同时也是与地面浑然一体的阵法,每一处坑道都是阵法的一部分。以古时的生产力,这般规模的陵墓堪称奇观,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远胜目前出土的所有古代遗迹,必定是各族灵巫倾尽全力之作。而这人族最后的万众一心精诚合作便是为了镇压帝尸,让那位远去天外的帝王永远不会再回来。
看见这庞大封印的瞬间,白辰忽然有些理解帝为什么不再出现了。反正最用心抚养的一代人已经不愿再见到他,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此行白辰已知晓了天道盟的全盘计划。
帝混迹人群时一直以人的身躯管理着天墓境,这副身躯早就被他炼化成了比仙魔法宝更坚固的神器。不止具备掌控天道法则的权能,甚至连他自己都毁不掉,只能以放血的方式令其失去灵性。即便如此,这具尸体上残余的法则之力仍未消失,只要帝魂回归便又是天地之主。而这也是灵巫修建陵墓将其封印的原因。
只不过,伴随风少雨建立奚商开始灭巫,被迫迁移进帝陵避难的灵巫后裔们又有了新的想法。
“最初的灵巫都是被帝复苏的精怪,他们的身体由帝创造,血脉本就与帝同源。将灵巫之血注入帝尸令其短暂复活,再由鬼神与其结合产下帝子继承天地权柄,倾覆整个天墓境。这就是当初那群叛徒竭尽全力想出来对付我的办法。”
秋小寒的叙述轻描淡写,皱着的眉却透出了些许忌惮,可见这计划于他未尝不是危机。
而白辰也明白了过来,“那个鬼神就是无盐女?”
秋小寒点了点头,“寻常人的身躯承受不住帝的精血,鬼神虽是鬼巫一族试图将人族灵魂转化成天子的失败品,却同时继承了精怪的法则之力和人族特性,或可一试。她是鬼巫血脉,自幼就被父母施以咒术承载了所有灵巫的世代怨恨,只要死去便成鬼神。灵巫的献祭已经完成,她的血是唤醒帝尸的最后一道钥匙。可她在这座陵墓中坚持了千年都不肯死,直到百行首将她挖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见白辰神色无异才继续道:“她自小在陵墓中为蛊虫鬼怪环绕,被救之后始终在寻找解咒之法。她说自己熬了这么久只是想要知道阳光的触感,想要闻见鲜花与食物的味道,想要作为正常人短暂地活一回。她不想还没活过就莫名其妙地为了那些折磨自己的人牺牲。我也没想到,为了保住百行首性命,她会主动放弃这千年的执念。
还好李剑仙本就身负帝魂,我们不需要帝子,她仍可以鬼神之身等待复活,并不是全无希望。”
说到这里,秋小寒的神色有些怀念,“他待学生极好,不看出身,有教无类。即便学生没有天赋也会为其安排合适出路,比父母更用心。因为他的学生几乎全是平民百姓,想要修炼资源便必须与世家名门争权夺利。苍天府亦是名门,我们的关系并不好,但也没那么不好。”
许是忘记了年少之事的缘故,白辰心情意外的平静,甚至坦然道:“白陌本就擅长洞察人心,若他愿意照顾某人,自然是无微不至。”
然而天道盟终究不愿以白陌之名称呼自己的同道,纵是历尽风雨的秋小寒也不甘心地问:“真的无法对他施展裂魂之术吗?”
“白陌比我更精通裂魂之术,若是愿意,他自己就可以分开。千年的疯狂如何能被百年的教化治愈,与其回到天道盟成为你们的隐患,不如化身囚笼永久锁住这份威胁。
就是怕你们心软,他才选了跟白陌有仇的我。他知道,我恨白陌,我不想放过他。”
这是白辰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直言对白陌的情绪,他不宽容,没有那么好的性子,昔日的死他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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