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怔愣地睁开眼。
一袭白衣的人清冷冷地站在纷飞的竹叶间,末尾的发梢随着微风轻扬。
他不闪不避地望着对面的人,似乎预料到了一般,平静地勾了勾唇:“谢宗主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谢镜泊收回手,冷冷地望着他:“你是故意的。”
燕纾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谢宗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刚才不是谢宗主故意要吓我们吗?”
他抬脚上前一步,漫不经将依旧在愣神的松一挡在身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里的毛团:“就是因为我家九渊不小心和谢宗主重名了吗?”
怀里的猫咪似是又听到了他的名字,不安分地挣动了一下,燕纾垂下头在猫咪耳尖啄了一下,懒懒抬眼,“想不到谢宗主这般小气,一个名字还想要独占。”
谢镜泊脸色阴沉的可怕,燕纾依旧仿佛没有察觉到般,望着谢镜泊,忽然又一点点笑开。
“不过,我家九渊和谢宗主都是我欢喜之人。”
“谢宗主如今既不愿做我心上人,那让我家九渊一直伴我身侧,也算是另一种得偿所愿……”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面前的人倏然转过身,袍袖一展,头也不回地径直消失在竹林间。
燕纾闭了闭眼,似乎力有不殆般,身子轻轻晃了一下,捂住唇溢出一连串闷咳。
一直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松一终于回过神,下意识伸手赶忙将人扶住。
“你没事吧?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宗主为什么那般生气……”
燕纾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似是随口回道:“没事……他大概是,太喜欢那个名字了吧。”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松一瞪了一眼。
“你看我下次还管你不管。”松一没好气地嘟囔着。
“哪有你这般,宗主生气了让小辈挡在面前……”
燕纾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讨好般弯了弯眼:“好,下次我定挡你身前。”
松一崩溃的声音瞬息传来:“你还想有下次——”
燕纾也不在意,身子又晃了一下,半身的重量几乎都靠在松一身上。
他脸色白的可怕,垂着眼攥着胸口的衣襟,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旁边。
“扶我……坐一会儿。”
松一愣愣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扶着人在旁边石凳上坐稳,混乱的思绪终于慢慢回笼。
他望着面前疲倦垂眼的人,蹙了蹙眉,直接伸手按住他的脉搏。
燕纾眼睫颤了颤,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松一不容分说直接按下。
“别动。”他抬头瞪了他一眼。
手下的脉搏混乱急促,但好在没有什么大概,只是刚才一时心神起伏所致。
松一收回手,往燕纾嘴里塞了几枚药丸,没好气地开口:“明明刚才宗主生气的时候你自己也紧张的要死,还偏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不是紧张……”燕纾轻声开口。
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口中蔓延,他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却感觉一股暖流同时从胃脘处升起。
燕纾半垂着头,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
“我只是……有些生气。”
松一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刚才明明是你在惹宗主生气……”
他对上燕纾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大眼。
“所以你方才是故意惹宗主生气?”
燕纾歪歪斜斜地靠在身后的石栏上,没有说话,只不置可否地弯了弯眼。
“我心里都不好受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然要他陪我一起。”
松一一时无言。
他沉默了两秒,目光落到燕纾腿上自然团成一团的白猫身上,迟疑开口:
“所以这只猫的名字……”
燕纾垂下眼望着怀里蜷缩着的毛团,轻轻勾了勾唇。
“他确实是叫九渊。”
他伸手捏了捏白猫的耳尖,怀里的猫咪呜咽一声,睡眼朦胧地抬起爪勾在他衣袖间,似乎是在应和。
燕纾轻笑了一声,抬手抱起,将脸埋进猫咪柔软的茸毛间,似有似无地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名字是我起的。”
——谢九渊这个名字也是。
所以谢镜泊才会那般生气。
·
“九渊”这个名,是燕宿泱亲自取出来的。
谢九渊也是被他亲自捡回宗的。
他的师父看到的捡回来的小孩第一眼,便怜悯开口【是因为这双碧瞳吧,他才会被人遗弃。】
【人间总视异状为不祥,有这样一双眼眸,他这一生都会过的极为艰难。】
【可是就是因为这双碧瞳,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忽然传来。
一袭红衣的人从自家师父身侧探出头,笑眯眯地朝前望去。
【他那一双眼眸,像莹莹翠玉……我最喜欢他了。】
他一边说一边对上角落里人的目光,桃花眼瞬息弯了弯,露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笑容。
——结果却意外地被面前的人漠然无视。
燕宿泱摸了摸鼻子,下一秒,忽然感觉头顶挨了一记暴栗。
【嘶——好痛,你打我干什么师父?】面前的人“啊”了一声,瞬间哀怨捂住头,委屈巴巴地抬起眼。
【喜欢?】师父悠悠收回手。
【你五日前还说,欢喜城西村口那一树白蕊梨花,上个月似乎还提到,若是能给你山下大娘新蒸出炉的一屉小笼包,你便能一辈子留在那里。】
【从前喜欢些小玩意倒也罢了,前两日还说,喜欢上破庙里老瞎子的胖狸花,如今又给我捡了一个人回来。】
燕宿泱看着自家师父慢吞吞弯下身,静静地望着他:【宿泱,你的喜欢,真的当真吗?】
面前的人愣了一愣。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一步转头,目光落到角落那处地方。
那个小孩依旧抱着膝蜷缩在角落。
他们俩人刚才的对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那个小孩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有期待,没有试图讨好,神色间依旧一片冷然,感受到燕宿泱的目光,也没有抬头,似乎早就习惯了……被遗弃。
——但燕宿泱却注意到,他缩在衣袖里的手,一点点攥紧了裤子上的布料。
燕宿泱眼眸闪了闪,忽然开口:【可以当真的,师父。】
他转过头,有些浅淡的唇色间蓦然染上一份笑意:【我欢喜他,让他留在您门下吧,师父。】
昏黄的斜阳将面前的白墙从鹅黄染成了花青,对撞在一起,仿佛有勘不破的微尘浮生无尽纠缠。
燕宿泱没有注意到,自家师父眼眸暗沉了一瞬,却眨眼间,又恢复了平静。
师父悠悠抬起手,捋了下自家大弟子乌黑的墨发。
【那先说好,你捡的狼崽子,认熟这件事你来负责。】
面前的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神情间有一种微妙的餍足与狡黠,仿佛一只偷腥的猫,懒洋洋爪子开花。
——然后不出意外又挨了一记暴栗。
燕宿泱捂着额头,讨好般弯了弯眼,望着自家师父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瞬间转过身,笑眯眯凑到人近前。
【别怕,今后你可以留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便见角落里的人冷着脸往后躲了躲。
燕宿泱也不在意,毫不客气地直接跪坐在地上,撑着身子又往前凑了几分:【我姓燕,名宿泱,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目光正好落到了燕宿泱垂坠在地的一截金丝暗纹的朱红酡色袍袖上。
那衣裳似流水般一层层落到地上,随着面前人的动作隐浮现出隐约的微光。
明明是初秋的艳阳天,面前的人却还披了一件白狐大氅,领口处似绣了些繁复的云纹,那小孩看不懂,却也一瞬便知价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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