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被白狐裘裹成雪团子的人恹恹缩在躺椅间,半阖着眼,仿佛完全不想搭理他。
谢镜泊一时间也有些无奈,小心拭了拭他额间的温度,终于慢慢转过身,快步向外走去。
小院间的门“啪嗒”一声被轻轻合拢,下一刻,原本蜷缩在塌间的人瞬间撑起身,踉跄地扑到一旁,直接吐了出来。
“咳……咳咳……”
刚饮下的药汁混着血丝溅在青砖地,不过片刻便被尽数吐尽。
燕纾吐的浑身发软,撑着旁边廊柱的手渐渐脱力,眼前一黑,控制不住便要向前栽倒。
下一刻,前倾的身躯忽然被人稳稳抱住。
身后的人一把揽住他无力瘫软的腰身,一手小心挽住他垂落的雪色长发,焦急地在他耳畔说着什么。
“抱歉,我不是……”燕纾吐的喘不过来气,却是有些难耐地别过头,伸手想要将人推开。
“你别看……脏……”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胃脘,灵力如春溪化雪般涌入。
“没事,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谢镜泊颤声开口,慢慢顺着他的后背。
直到怀里的人胸膛的起伏逐渐平息,筋疲力尽地窝在他怀里,谢镜泊才感觉自己那口气也缓了过来。
“好些了吗?”他低声开口,怀里的人疲倦地半阖着眼,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没事……可能就是这两天着凉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一时吐了。”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侧头蹭了蹭谢镜泊温暖的脖颈:“劳烦九渊……再帮我煮一碗药吧。”
面前的人却没有说话,只紧紧地揽着他的背脊。
燕纾半天没有等到应答,有些疑惑地扭过头:“九渊……”
下一刻,他听着面前的人哑声开口:“师兄为什么……不愿意喝药?”
燕纾愣了一下,眼眸间闪过一丝慌乱。
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却看谢镜泊已一寸寸转过头,眉眼微红地望着他。
“师兄为什么……故意催吐,一定要把这药吐出来?”
燕纾身形一僵,原本苍白的脸色瞬息失尽了血色。
第94章
檐下铜铃蓦然轻响, 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桌案上空荡荡的白瓷碗,发出战栗般的颤抖。
原本团在燕纾手边的白猫被这一阵喧闹声惊醒,迷迷糊糊坐起身, 呼噜噜地抖了抖耳尖绒毛, 笨拙又担忧地去拍燕纾按的泛红的腕骨。
燕纾僵硬地坐在软椅上, 脸上血色全失。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几番张口, 对上谢镜泊黑沉的神情, 却只下意识又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你看错了吧,九渊, 我不过是一时胃里不舒服所以才……”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哑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吗?燕纾?”
迟一拍传入耳中的话语带着难掩的失落与难过, 燕纾神情不由自主地一怔。
“我只是想让你养好身子,不是想逼你……也不是让你一面与我这般粉饰太平,一面又毫无顾忌地折腾自己的身体。”
“我……”
燕纾有些茫然地开口,却听着谢镜泊吐了一口气,仿佛心灰意冷般,忽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你到底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瞒着我?”
燕纾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几乎从未见过谢镜泊这般模样。
周身同一刻忽然一冷, 原本揽着他的人站起身,仿佛作势想要离开。
燕纾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手,旁边原本茫然啃爪的白猫也被吓了一跳,蓬松如云团的尾巴突然炸成一条条银丝, “咪”的一声跳下软凳,胡乱也去咬谢镜泊的衣摆。
“别走——”
燕纾慌乱开口,心中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恐慌。
他想要开口说不是,他并不是想说那句话。
他想问谢镜泊怎么知道他故意不喝药?想问谢镜泊不是方才已经离开了, 怎么又突然回来?
想问他明明已经隐瞒的这么好……怎么还是让谢镜泊看到了他这般狼狈的一幕。
但万般话在舌尖滚了一圈,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人,第一反应却没忍不住颤声开口。
“……你别生气,好不好。”
话音刚落,燕纾便感觉面前的人身子一僵,紧接着,压抑的声音从面前响起。
“我不生气,你便想一直瞒下去吗?”
“我不生气,你就能依旧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坐在软椅上的人身子仿佛颤了一下,谢镜泊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将话间的尾音咽了下去。
那天燕纾大晚上莫名其妙端着那药碗开窗,他就觉得有些古怪。
燕纾向来畏寒,平日里这般时节恨不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半夜还嫌热去吹风。
但燕纾每次喝药的时机都选的十分巧妙,仿佛特意避开他一般,每次他过来要么是已喝完了,要么是睡熟把喝药点空过去了。
谢镜泊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今日终于寻到一个机会看着人喝了下去,终于稍微安下了心。
没想到他只是回来想把那云片糕用灵力温上,便看到燕纾将手死死按在胃脘间,颤抖着身子将方才的汤药全数呕出。
面前的人白着一张脸不说话,唇边惯常的笑意都几乎维持不住,仿佛稍一碰就要碎了。
燕纾沉默了几秒,默不作声地用冰凉的指尖去勾他的指节,像冬日里瑟瑟发抖的猫咪,明知做错了事,却仍执拗地想挤进熟悉的热源里,用这种方式笨拙地试图道歉。
谢镜泊心中细细密密的疼。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忍不住张开手将人凉得发白的指尖攥进掌心,一时咬牙:“你疼死我算了,燕宿泱……”
下一秒,他听着面前的人小声开口:“那药喝了……便容易犯困。”
燕纾仰起头望着他,下意识又弯了弯眼,眼眸却怔怔的没有焦点。
“不,或者说,会让我几乎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
谢镜泊身形似乎僵了一下,但燕纾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慢慢收回手,抱着膝盖将自己一点点蜷缩起来。
“那天晚上你看着我喝了药,我一直睡到了近乎第二天下午……便是这个原因。”
“我身子如今……都已这样了,喝不喝这药区别都不大,若是再这般整日睡过去,不如多清醒些时日,多陪陪……你们。”
面前的人似乎后退了一步,燕纾脸色又白了几分,却是强行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
“我开始其实原没想吐的,毕竟你刚刚走,若是直接吐有些太明显……但那药实在太难喝了,我胃一时有些受不了……”
他感觉周身又冷了起来,下意识想去拉谢镜泊的手,但指尖颤了一下,却又慢慢垂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让我养好身子,可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是想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想你们担心……”
——师父不在后,他已习惯一个人咽下所有痛楚。
几乎早已忘了应当怎么肆无忌惮地去喊痛喊累。
燕纾昏昏沉沉地垂着头,支着肘死死按住抽痛的胃脘,后颈衣襟滑落露出半截苍白的肌肤,凸出的颈骨清隽异常。
他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下一秒却感觉身侧一沉,紧接着胃脘处忽然一暖。
一个包裹精细的汤婆子被塞到了燕纾怀里,舒适的熨帖一瞬将胃脘包裹。
燕纾低低的闷哼了一声,不自觉蜷了蜷身子,同一刻他脖颈处微微一紧,原本应该已经离去的人沉着脸坐到他身前,小心帮他将有些散开的狐裘系紧。
“你不说,我们反而会更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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