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樾为之妖象真身。
巨大的五尾狐狸金红虚像从樾为之身后跃起,金黄色的眼眸沉沉垂落,在空中低啸一声,前爪一刨,张口吐出一颗滚圆的金红色珠子,浮在那长命灯上。
妖族内丹。
——樾为之在用自己百年妖力帮助谢镜泊剥离心头血。
燕纾心口的血雾汇聚的越来越浓,但香柱只剩下不到最后半指。
他仿佛已无力再抵抗那痛楚,整个人像被抽了骨似的软在姜衍臂弯里,唇色褪尽,苍白发青。
姜衍深吸一口气,终于在那香柱燃尽的瞬间,第六根金针倏然落下。
几乎是下一刻,灯芯里最后一点血线凝成红豆大小的血焰,顺着颤抖的金针针尾一瞬没入,顷刻间消失在燕纾心脉间。
但到底还是……晚了半刻。
“啊——”
床上的人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痛声,蜷缩着身子,手指胡乱便要按向心口。
长命灯落下,谢镜泊踉跄着单膝跪地,他咳出一口鲜血,却顾不多许多,咬牙摇摇晃晃奔到床榻边。
“师兄——”
但床上的人已痛的神志模糊。
谢镜泊看着燕纾头颈死死埋在胸前,下唇已被自己咬的鲜血淋漓。
他痛到极致时下意识想用头去撞那床柱,被姜衍一把抱住,紧紧揽在怀里。
“好痛……救救我,我好痛啊。”
谢镜泊按住他的手腕,听着燕纾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一声声喊着痛。
“师父……九渊,救救我……”
“师兄怎么了?我已经把心头血剥离了,为什么他还没醒……”
谢镜泊眼眸微红地抬起头:“为什么……”
——为什么燕纾……还这么痛。
“我不清楚……”
“心头血保活了他的心脉,但他身体大概……实在太弱了,就算有金针带着强行逆转生机,也得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姜衍低声开口。
新生的血脉吞噬毒血,破损的身躯与血肉相搏,他们能做的已经全做了,剩下只能看燕纾……自己了。
“晚了半刻钟……他已经太痛了。”
谢镜泊脸色雪白。
旁边的火狐巨大的身形也迅速缩小,呜咽两声,跌跌撞撞跑到床边,湿漉漉的舌尖一下下舔舐着燕纾手腕,鼻尖发出小声哀鸣。
下一秒,他看着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竟然浑浑噩噩地半睁开了眼。
“师兄——”
谢镜泊瞬间开口,却看燕纾眼睫颤了颤,眼尾却倏地滑下泪来。
“好疼……”
谢镜泊神情惶然,下一刻却看燕纾蹙了蹙眉,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般,眸光恢复了一抹清明。
“……九渊?”
“我在,师兄,别怕。”谢镜泊轻声开口,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燕纾似乎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经脉连同心口的痛楚湮灭般袭来,让他一时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燕纾闷哼一声,脖颈一梗,无声无息地又吐出一口淤血。
身上每一寸骨肉都痛得叫嚣不止,仿佛巨石碾过前胸,心口痛得如同撕裂般,难以呼吸……浑身更是虚脱得连疼痛的力气也没有了。
燕纾脑海中一片混沌,心神仿佛已分成两半,一半承受着无尽的痛楚,一半又惦念着方才谢镜泊难过至极的神情。
——别怕。
——别因为我……这么难过。
他嘴唇翕动,半晌却也只扯出一点稍纵即逝的笑意,紧接着,眼睫颤了颤,筋疲力尽地一点点合拢。
“师兄——”
谢镜泊一把扶住燕纾软倒下去的身子,看着那人无声无息地昏过去片刻,身子却忽然一颤,头颅深深埋进他脖颈间,发出小猫似的呜咽与抽泣。
他明明已经痛到了极点,几近放弃,却不知为何偏又强撑着那口气。
谢镜泊身子也止不住地发颤。
他小心抱着怀里的人,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开口:“没事,师兄,若太痛……便算了吧。”
旁边的姜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谢镜泊却不看他,只俯下身,滚烫的双唇小心落在燕纾冰凉的眉心。
“若太难过,我们便不要坚持了。”
他一声声小声安抚着怀里的人,仅剩的一点灵力顺着燕纾经脉流入,将他心口的金针一根根轻缓拔出。
他低下头,顺着燕纾苍□□致的眉弓、鼻尖,一点点吻到他带血的双唇。
“好好睡一觉,马上就不会痛了……这回是真的,马上就不难受了。”
怀里的人沉沉的垂着头,紧闭的眼尾无声无息滑下泪来,混着血渍凝成淡红的水痕,方才还能感知到细微战栗的身躯渐渐冷下去。
仿佛真的只是……即将进入一场恒久宁静的梦境。
姜衍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却没有说什么,安静地站起身,轻轻帮燕纾把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白发拨开。
血腥味从燕纾唇间蔓延到他口中,谢镜泊眼前一片模糊。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带着些许轻微的笑意,啄了一下燕纾冰凉的唇角。
“你别害怕,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去陪你,一会儿就去陪你,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直起身,手掌摸到腰间的微尘里,手指刚一攥紧,下一瞬,忽然感到一阵疾风从窗外刮过。
裹挟着淡白梨花瓣的暖风将木门砰然撞开,紧接着一股淳厚的灵力从风中涌来,一点点在阁内汇聚,将床上白衣之人单薄的身躯紧紧抱住。
——恍若一个温暖怜惜的拥抱。
万千梨花瓣裹着月华凝成的人形虚影,垂落的广袖拂过燕纾眉心,仿佛逗弄般,轻轻点了一下。
“师父……”
姜衍意识到什么,颤抖着接住一片灵光流转的花瓣,喃喃开口。
这熟悉温和的磅礴灵力,分明就与他们师父从前教他们练功时,一般无二。
谢镜泊也慢半拍地一点点抬起头。
他看着那虚影掌心轻轻压在燕纾破碎的心口,霎时间满室梨花倒卷,在燕纾周身织成莹白的茧。
“师父怎么……”边叙怔然开口,谢镜泊却已意识到什么,紧绷的心神霎时松了一瞬。
“是那块玉牌。”
——之前燕纾在墓碑前埋下的那玉牌的碎片。
怀里的人垂落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谢镜泊倏然回过神,小心将燕纾半身抱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点点红润,霜白的发梢褪回鸦青。
燕纾的呼吸逐渐均匀,无意识偏过头,蹭着谢镜泊染血的衣襟,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谢镜泊垂下眼,小心摘下燕纾发尾处还蜷曲沾着的未化的梨花瓣,一点点攥在掌心。
之前梨花园内,灼痛的伤疤,随风而起的梨花瓣……其实都是师父,护着他两个徒弟的最后一程。
·
三个月后。
竹帘筛落的阳光在石阶上缓慢发酵,檐角铜铃发出清灵的声响。
一袭玄衣的人小心推开愿曦阁的门,氤氲温热的药香扑面而来。
谢镜泊小心将房门合拢,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熟练地抱起床上昏睡的人,将汤药一点点喂着燕纾喝下。
那天之后,燕纾虽然在他们师父的灵力下状态逐渐稳定,但到底心脉、经络受损严重,这三个月一直昏睡未醒。
“他这几年……已太累了,让他睡够了便好了。”樾为之那日望着他,轻声开口。
“你再等等他。”
谢镜泊便一直耐心地等着。
他小心帮燕纾将唇角溢出的汤药慢慢擦去,然后一手一只拎起床脚呼呼大睡的火狐与白猫,毫不留情地一把扔了出去。
“谢镜泊你大爷——”
谢镜泊神情平静地将樾为之的叫骂声关在门外,抵着房门,轻轻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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