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
沉疏低声道。
“世道赠我一个你,恩情似海。”
温濯自知再难劝住沉疏,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抹开沉疏眼角的那行血,哑声道:“你若独死,我绝不留人世。”
沉疏“嗯”了一声,阖上眼,与他心跳相接。
他们就在万仞高空偷享了这一瞬的安宁,很快,岐州的妖就全部聚往了边境,正在慢慢涌入他们的故土。
沉疏咽了咽喉咙,凝聚了身上的灵力,尽全力控制着妖群,一旁的温濯也御剑下行,逐渐张开禁制的术法。
温濯沉声道:“一会儿我把剩下的灵力渡去给你,妖族狂性大发,恐怕会不分彼此地伤人,你也逃不过,你尽量使用狐媚术,我替你掩护。”
施术者必须站在禁制之内,而禁制只要形成,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他们势必要与妖族经历一场苦战,也很可能会双双丢去性命。
但只要挨过这个时间,两族就有希望停战。
听到这话,沉疏看了温濯一眼,不答话。
妖群的队尾逐渐没去痕迹,在半个时辰以后,岐州的妖终于被沉疏用狐媚术全部操纵回到了灵州。
他的灵力快要烧干了,已经逐渐有不少妖开始脱离控制,沉疏没再继续吸取温濯的灵力,他松开手,站定到了这数万妖的面前。
他们有的已经现了原型,庞大的身躯遮下一片阴影,对比之下,显得沉疏和温濯两人分外单薄。
温濯背对着妖群,双手结印,祭出灵核之力。
一道禁制瞬间从边境拔地而起!
这道四方禁制将整座灵州都圈锁其中,两族之间登时立下天堑。
往赤水林的方向望过去,脱离狐媚术的人族已经御剑扑杀过来,为首那人站在剑上,负手而立,正是池敛。
快来不及了。
温濯一蹙眉,掌间凝力,加快了禁制的形成速度,眼看就要四合收拢。
沉疏剧烈地呼吸着,眯起眼,望向了妖群中心的某一个身影。
“云舟,”他吃力地问道,“你的禁制,能撑多久?”
一旁的温濯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眼神,还在努力收拢禁制,一边说道:“少说几个时辰。”
沉疏忽然笑道:“那足够了,你稍微等一等我,等我出来。”
温濯精神紧绷着,一时间没理解他这句话,张口正要询问。
“你——”
话音未落,忽觉身后一道劲力推了过来。
温濯神色一惊,还未及反应,人就已经被推出了禁制之外。
他反应很快,立刻松开手,回头望过去,却见沉疏正温柔地望着自己,手里也与自己结了一个相同的印。
这是收束禁制的手印。
温濯瞳孔骤然缩紧,一瞬间头皮发麻。
他身子只僵硬了一刻,很快就反应过来,往沉疏那边扑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
然而那禁制此刻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收拢,待到温濯仓皇扑去,手碰到边界的那刻——
轰然闭合。
禁制之内,霎那死寂。
沉疏望着紧闭的禁制,缓缓回过头,望向群妖的中心,一条青色的蛇妖正缓缓浮出身形。
“你就这么喜欢他?”旱魃冷声道。
沉疏冲她扯了个笑出来。
“对,所以不让你们碰。”
旱魃嗤笑一声,拖着长尾,转回过身。
“罢了。”
她纤手一扬,逆着发狂的群妖,独行而去,声音如同悠悠长叹。
“你要是撑得住,我就歇战。”
凄风苦雨化成冰霜,凌厉地落下人间。
不过片刻,大雪骤至。
禁制外的温濯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他扑打着这道禁制,可结印是沉疏做的,即便是他也没法打开。
“小满!”
“放我进去!!”
温濯身子都在发颤,不过喊了几声,声音就哑了,他抓起含光剑,不由分说一道召雷术,直接就往禁制上打。
劈下数道天雷,仍是不见裂痕。
他急得都来不及哭,见法术不成,干脆扔了含光剑,开始徒手去刨那地面,好像这么做就能从地下生挖出个甬道出来,让自己重新回到沉疏身边。
“小满,小满……”
十指都是血,钻心地疼。
“我求你、求求你,我求你别这样,不要留我……”
却听铮然几声。
身后太清宗的剑已经纷至沓来。
池敛慢腾腾走下佩剑,来到温濯身侧,抬手碰上了坚固的禁制。
“倒是比我想象得聪明。”
她垂眸瞥了一下几乎发疯的温濯,冷冷道:“温宗师,你还要在这儿丢人现眼多久?”
温濯什么也听不见,他竭尽了力气去捶打禁制,两只手都因为过度的蛮力,变得血肉模糊,血顺着手臂一行行往下渗,滴入雪层中如同娇蛮猩红的花。
池敛回首望了眼跟上的修士,吩咐道:“把他带回去。”
听到这句,温濯失了神的双目这才重新亮起,他带着满手的猩红,爬起身一把扯住池敛的衣袍,抹得她白衣上尽是污血。
“池敛,”他恶狠狠地看着池敛,道,“你蓄意挑动战争,以为全天下都会被你蒙蔽吗?!”
池敛瞧他,轻蔑地笑起来,手一按温濯的肩,一道巨大的劲力直接将他压跪到地面。
“我从未想蒙蔽过任何人,”她冲身后的修士抬了抬头,道,“不信你问他们,知不知道那些蝶粉是我动的手脚。”
温濯望向那些修士,却瞧见他们脸上怯懦如鼠的表情,一个个不敢直面温濯的目光,仿佛被看见了,就要因为心思不正而被剥去外皮。
“宗主是岐州的守护神,”人堆里传出一个声音,“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妖族都是败类。”
“蝶粉不过是催发了他们的本性!”
“我是他们亲手捧出来的神,”池敛宽慰似的拍了拍温濯的肩,叹道,“神的意思,当然什么都是对的。”
温濯近乎悚然地转回目光,寒声道:
“畜生。”
池敛挑了挑眉,说:“随你怎么说,温宗师,我原看你禀赋高,这才拔擢你,宗门的天材地宝总也往天枢阁去送。”
“没成想,你会为了一只狐狸沦落至此,”她遗憾道,“也罢,人的情劫难渡,我带你回去冷静冷静,你就想通了吧?”
温濯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按住池敛的手,咬牙道:“我不能走,他还在等我。”
池敛轻蔑道:“由不得你。”
说罢,她提着温濯的衣领就要带他走,温濯本就损耗了太多灵力,眼下难敌其手,拼了命地挣扎也是无果。
“等等!”
最后,温濯大喝了一声,池敛才堪堪停手。
“如何?”她问。
温濯用力地呼吸着,拍开池敛的手,迎着地上的血迹,“噗通”一声,跪进了尘埃里。
“就几个时辰,让我留在这里,池敛。”
他眼下什么尊严都不想要了,他只要沉疏,若是他还一息尚存,待到禁制打开的时候,自己还能救他一命。
只要能保住沉疏,他做什么都愿意。
哪怕是折去了傲骨。
“行啊,”池敛见状,快慰道,“你向我称臣,我就答应你。”
称臣。
那就是甘心当池敛的刀。
温濯拒绝过很多次,他虽私情重重,却也不想做伤天害理,杀人抢掠之事。
他不想当别人的刀。
池敛凝视着他。
温濯从没觉得目光能变得如此锋利,他跪在污浊腥臭的血里,双膝都浸透了温热又黏稠的红。
这一刻快要永远停住了。
可是沉疏还在等他。
他的爱人还在禁制那头等他。
最后,温濯像是怕了,他终于阖上双目,叠着手压在地面,额头也跟着双膝一起,卑微地向池敛叩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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