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发现汽车掉不了头、这条路因发生了火灾而大堵车时,他会猛地甩上车门,在一众喇叭声和注目礼里奔跑。
刀割一般的凛冽寒风刺骨,嗓子里全是血腥味。
那股久违的、后知后觉袭来的害怕,在见到南晴安然无恙后,才终于融化成了片片酸麻。
明明是他的错,南晴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出了停车场,喻逐云单腿撑着车,扣响了保安亭的门。
门里的保安一怔,旋即茫然地面面相觑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喻逐云霎时顿住,机车的排气口猛地吐出一大口愤怒的白烟。
他冷着脸,刚打算摔车而下,余光里却终于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身影。
披着皮夹克的垂耳兔睁着圆滚滚雾蒙蒙的泪眼,手里拿着某样东西,远远地向他跑来。
忘了自己的脸上都还带着泪珠和血水,喘了好一会,才终于在他跟前站定。
细白柔软的手指攥着一瓶碘伏和棉签。
空气像是在此刻凝固住,保安亭内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放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男歌手的声音粗粝而有质感,用粤语缓缓地叙说。
心一再回忆/
谁能为我去掩饰/
到哪里都跟你要认识/
喻逐云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有点用力地扯住南晴的手腕,将其拉到了身边,压着点声音:“知道这种地方比刚刚的人还危险吗?你跑什么跑?没长点记性?”
少年的脸色极差,南晴却没说话。他垂下眼,神情担忧地取下了自己那条白色的围脖,轻轻地拉过了喻逐云的手。
用碘伏擦过那些已经红肿溃烂的伤口,细心地擦走其上的玻璃碴,贴上一张无菌纺布。那覆满了泥土和鲜血的手终于露出了原本的相貌。修长而有力量感的骨节分明,青筋凸起。
最后,他将围脖整理好,细细地套上喻逐云的手。
南晴仰起小脸,声音很轻很轻:“骑车的时候,你的手会很疼的。”
喻逐云有点茫然地望着自己手心的包扎。
少年的肩膀宽阔,身躯结实,从小到大都是匹打不死的狼崽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哪怕被揍聋了一只耳朵,都能爬起来,恶狠狠地咬掉旁人的一块肉。
他不说话。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没人这么对过他。
过了好半晌,喻逐云转过脸,声音微哑:“上车。”
冬日的天彻底暗了下来,背后的南忆湾灯光耀眼闪烁。他从被包扎好的手心开始,浑身灼热而滚烫,拒绝了南晴将夹克还给他的请求,一路带着少年慢慢地骑。
这次两人都戴了头盔。一红一白,压着黑发,未曾被风吹得缭乱。
喻逐云的声音被头盔滤得有些失真:“‘顾宇彬’是谁?”
南晴一愣,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他是……我继弟。”
“几班的。”
“七班。”
机车掠过道路两侧的路灯,光晕映在头盔的挡风镜上,却未曾照进喻逐云黑沉冰冷的瞳孔:“你今天还能不能回家?”
南晴慢慢地垂下了眼,有几分茫然和浅浅的委屈。
不再搭理顾宇彬,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夜晚锁好自己的房门。可即使这样,东西依旧被偷了。
他不知道家里是否是安全的,可他现在尚且还在上高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不回家又能去哪?
像是知道南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喻逐云沉默了一会,略微加快了机车的速度。
到达南晴家的小区时,天已经全黑了。
跟上次一样,住宅楼家家户户都点着灯,隔着一层窗帘,时常有身影来来往往。这会还早,田地里也有不少老人正在浇水,照看植物。
机车的声音远远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喻逐云在离他们有五十米的地方就停下。
发动机声音渐小,喻逐云抬眼看向南晴,忽然道:“在这儿,人多的地方,等我一下。行么?”
南晴踩着脚踏下了车,这次没了双腿发软的感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喻逐云转身离去。
他有些许的担忧,害怕喻逐云可能会去找顾宇彬的麻烦。
可顾宇彬中午跟他们那群人混在电玩城,下午肯定要换根据地,恐怕早就已经不在那儿了。
菜地里的不少老人都知道南晴,十三栋四楼那个特别乖的小娃儿。很快有慈祥的爷爷奶奶找他聊天,问他怎么在这儿傻站着不上去。
听他说在等朋友,有个住在一楼的奶奶便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等人来了再出去。
南晴摇了摇头,弯起湿漉漉的眼睛:“谢谢奶奶。”
“但是我答应了,要在这里等他的。”
少年的模样乖巧柔软,在朦胧的路灯下笑起来,纯洁干净。
喻逐云远远地看见这副画面,猛地刹车。他翻身下来,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样刚刚买到的东西,指节发白,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在保安亭内听见的那首歌。
我已背上一生苦困后悔与唏嘘/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地空虚/
不想你别去/
“南晴。”他站在黑暗里,远远地喊了一声。
光下的少年回过神,跟身旁的老人说了再见,抿着一个浅浅的笑,向他走来。
喻逐云的视线垂下,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傻。”
南晴睁大了眼,下一秒脖颈便一热,一顶带着帽子的毛绒围巾将他整个脑袋好好地罩在里面。喻逐云的手指穿过交叠的绒布,替他理了理那两个垂下来的雪白毛球。
他的卡留在了南忆湾,现金也全部撒在了大桥上。
翻遍全部的口袋,终于凑齐了一百块,将橱窗里的这顶漂亮的小围巾买下来送给南晴后,他已分文没有。
“好了,回家吧。”
喻逐云后退了一步,扬起下巴,冲南晴点了点头。
“我就站在这儿。”
要是被欺负了就下来,知道么?
第13章
南晴的眸映着暖黄色的灯光,透亮而澄澈,过了好几秒才用力地眨了眨。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这顶崭新的毛绒围巾帽子,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一路延伸到胸膛,热乎乎地发烫。
“谢谢你,喻逐云,”他弯起了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很喜欢这个。”
喻逐云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也要谢谢你今天过来找我,谢谢你送我回家,”少年仰起小脸,一字一句地细数,“我明明答应你了,但还是食言了,对不起。你过来找我的时候差点被我连累,也对不……”
喻逐云打断了他:“你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这两句?再说一个字就上楼。”
南晴立刻闭上了嘴,小河豚一样摇了摇头。
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自己的笨重的黑书包背到身前,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叠资料。
足足有一枚立起来的硬币那么厚,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字和题目,每一门科目都有。
他双手捧起这堆资料,献宝似的递到喻逐云的跟前,意思很明显。
喻逐云沉默了。
过了几秒,才掀起眼皮看向南晴:“?”
“这里有月考试卷的重难点,还有我为你特别准备的零基础低级复习攻略,如果可以把这里的内容全部融会贯通的话,足够你从年级倒数提升到二百名,”南晴圆润的杏眼亮晶晶的,“我还准备了中级、高级,足够你一直学到年级前五十名呢!还有——”
“南晴。”
“嗯?”
“你别恩将仇报。”
“……”
喻逐云无声地笑了一下:“赶紧回家。”
他最终还是拒绝了南晴那沉甸甸的好意,目送着人上了楼。楼梯间内的声控灯明明灭灭,那道朦胧的身影停在四楼,回到家里,打开窗户。
冬日的寒风吹过,米色的纱窗帘如海浪般摇摆,少年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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