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实验室真的巨恐怖,本来一个个的就是牛逼天才,内里还要卷,卷卷卷卷到厌倦,倦过之后继续卷,我每天压力大到爆棚呜呜呜——】
鹿蹊正准备开口安慰,对方发弹幕的速度却快得惊人。
【所以我美丽善良拯救苍生的老婆,今天可以多画一张涩涩让我缓解一下压力,挽救一颗脆弱创伤的灵魂于水火之中吗!么么啾!】
【这题我知道答案,《图穷匕见》】
【哈哈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鹿蹊:“……咳,再议,再议。”
他和季教授的事儿都挂在学院墙上那么久了,季教授甚至都在朋友圈转发了结婚信息,如果真的是季教授的学生,不太可能会不知道这些。
妥了。
警报解除后,鹿蹊也放松下来,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和弹幕有一下没一下的聊天。
他今天其实不是很有搞涩涩的感觉,画的是直播间抽的粉丝自设的原创角色。
不过显然,金发神父这种设定本身就带着香喷喷的吸引力,哪怕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但这个人物被鹿蹊画出来的那一刻起,就让人觉得他的怀里绝对坐着一只看不见的魅魔。
因为刚才弹幕说了导师这个话题,后面陆陆续续也有科研人隔空对话,说起自家的导师。
鹿蹊直播间的弹幕异常生猛,所以鹿蹊是没敢用直播助手去读弹幕的,大部分时间就是画画中途抬眸扫一眼。
几次都扫到导师字眼。
鹿蹊画画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笔尖点在数位板上,拉出一条拽出画布的弧线。
鹿蹊的导师是他绘画天赋的挖掘者,也是鹿蹊进入古典油画界的引路人。
那是一位脾气有些古怪的华裔老太太,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完美体现在这位气质独特,画技卓绝的老人身上。
但鹿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导师了。
自他选择逃避战场,狼狈回国后。
在古典油画圈子里,技巧与灵魂的争论是一个跨越时代直到现在都依旧屹立的永恒辩证关系。
对于一些“技术精湛但缺乏灵魂”的学院派画师,艺术界和评论家的态度往往是复杂且带有批判性的。
而鹿蹊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或者说,他是这一代年轻画师中,技艺最厉害的那一个。
——“鹿的技法确实无可挑剔,但充其量就是个高级画匠。”鹿蹊还清晰记得当初油画系主任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的画里没有灵魂,就像一具完美却干瘪的尸体!”
——“听听冷清秋是怎么夸她学生的?‘在技法上鹿是她三十年来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这就证明在画作的感情与灵魂上,就连冷清秋都赞成大多数画评家的看法!”
——“总之,参赛的名额我可以给,但是我绝不承认这样一个画师能够代表学院,承认这种空无灵魂的画作代表这一代新生的古典绘画艺术!”
鹿蹊垂着眼,握着数位笔的手指收紧。
他已经逃避了很久。
太久太久没有回想过往的事情,他本来以为自己忘记了。
结果多年后回头,却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走出那片阴霾。
——“真是奇怪,鹿不是冷教授的得意门生吗?冷教授总说灵魂才是古典绘画的核心,技巧只是支撑灵魂的骨骼躯体,怎么教出这么个只有骨头没有灵魂的学生?”
——“别这么说嘛,鹿的技巧就是很厉害啊,放在临摹和商业作品创作上,价值比我们这种钻研画画的要高多了。他跟我们可不一样,据说一直在到处兼职打零工什么都干,现实一点也没什么咯。”
鹿蹊不是因为外界的评价而动摇,自我怀疑,而是因为,他的确找不到自己画作的灵魂。
他可以将画布上的神明刻画地栩栩如生,每一条肌肉的纹理、每一寸皮肤的质感、甚至就连汗毛的分布都吹毛求疵。
可他画笔下的人物,却总是空洞着眼神,没有哀伤,没有怜悯,只有麻木。
一遍又一遍提醒着鹿蹊,他的画没有灵魂没有感情的事实。
于是鹿蹊不再画人物,转而将风景静物刻画得越发细腻精致。
直到他的老师冷清秋看到那满满一画室的风景静物,用疲惫失望的眼神注视他,慢慢抽走他手中的笔,声音温和却严肃。
“小鹿,我曾经说过,古典技法是古典油画的根本,是通天塔的地基。”
“但技术归根结底,都只是工具,它是你画笔的一部分,本该是你最忠诚的伙伴,陪伴你、帮助你去表达自己的情感,去表达你想要说的语言。”
“小鹿,艺术有很多条路,但最终都归与对人性的表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浪费你的天赋和生命。”
那时的鹿蹊年少气盛,来自导师的失望让他觉得被深深刺痛,像是刺猬一样竖起尖刺:“所以您也认为我是一个画匠,对吗?!”
“所以您也认可那些对着画布泼墨涂抹就是所谓的艺术,对吗?!”
如果说这些是鹿蹊和导师之间矛盾的开始,那么鹿蹊憋着一股气,在毕业时举办的那场盛大的毕业画展,就是一切冲突变故的开始。
现在回想,鹿蹊已经不太记得清那场画展的情况了,他只知道现场来了很多人,不论是外行的,内行的,都在感叹他的画技精湛,感叹于学院对鹿蹊的重视。
但画展落幕后不久,《艺术前沿》的尖锐标题点燃了战火。
这场火焰灼烧的不是鹿蹊,而是在古典油画界成名已久的冷清秋。
那篇文章几乎是将鹿蹊打成了冷清秋教育的反面教材,极尽抨击,字里行间都把鹿蹊塑造成一个教育的失败品。
真正压垮鹿蹊的,是导师对那篇文章毫无澄清的沉默态度。
于是,鹿蹊狼狈逃离了那片土地,那个圈子,闭上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不看,试图让自己不在乎,洒脱……快乐。
……
鹿蹊深深呼吸,无比熟练地将自己的全部情绪从过往抽离,再睁眼时,已经恢复成眼角眉梢带着无阴霾的自然模样,丝毫看不出异样。
【唉?老婆怎么不动了?】
【嘶这话细思极黄啊】
【黄眼看人涩!!拉出去!】
“没事,只是也想到了我的导师。”鹿蹊按着撤回键将画布上突兀的线条清除干净。
【老婆的导师一定特别厉害叭!毕竟很多太太都说老婆基本功变态,技术超牛逼】
回国后,鹿蹊有段时间状态非常差,他开始钻入牛角尖,不擅长画人物就反复去画。
只画人。
甚至……是去画张力最强,情绪表达最直接的人。
鹿蹊看着自己画布上抬手抵在唇边的金发神父,眼帘低垂,忽然,笑了下。
要是让导师知道,他现在都在画一些什么东西,大概会气得抄起鸡毛掸子追着他满院子狠狠打吧。
下播后,鹿蹊静静坐了一阵。
他看向旁边季空青的书桌。
书桌上静静躺着一张中午刚写好的婚礼请柬,请柬的字大多数是季教授写的,而导师的名字和右下角的邀请语则是鹿蹊填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交融在一起,就像是走在两条路上,到交汇处相遇后选择携手共度的两个人。
鹿蹊掏出手机给季教授发了条信息,抬手关了电脑,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
冷教授是华裔,她的丈夫和女儿都是中国人,而她自己也有回到祖国落叶归根的想法。
这次回国,暂居的城市恰好就在鹿蹊所在的隔壁市,开车过去四个多小时。
鹿蹊去之前回了一趟自己的房子,犹豫了很久,带走了画室存放的几张色彩作品和素描速写。
但因为收拾得有些仓促,鹿蹊没能意识到速写本里之前随手夹进去藏好的小秘密。
……
在开车过去的四个小时里,鹿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挣扎,下一秒的决定总是在和上一秒的想法打架,就这么纠结着,踌躇着,他站在了导师暂住的院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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