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谭叔叔的女儿也在,你们等会儿聊聊天。”
徐知竞后知后觉重返现实,望向路旁数年未变的梧桐,仿佛今日才记起那个最简单也最令他犹豫的道理。
夏理是个男孩子,再怎么受宠爱也不会真正变成徐家的小孩。
第14章
小雨不停,湿哒哒将马路浇成冷感的灰黑色。
夏理没有等在家,而是坐在门廊一把长椅上,看陌生的汽车缓缓在花园外停下。
Eric发消息叫他出去。
夏理没有带伞,把脚步迈大了些。
雨丝细细密密沾上皮肤,在迈阿密温暖的秋日酝酿出不属于此地的寒冷幻觉。
他打开车门,空调冷气立刻攀向未干的雨渍。
残余的潮湿裹起凉意,顺着水痕与发梢直往夏理身体里钻。
“我要是你,才不从这里搬出去。”Eric在他上车后说道。
夏理不接对方的话,拿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两下。
雨刮器规律地从窗外扫过,将雨珠擦掉,又让新的影子零星投射进车内。
熟悉的街景被小雨涂得斑驳,一圈圈晕染开来,模糊映照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夏理盯着窗外出神。
Eric递了张纸巾过去,指节无意间碰到衣料,感受到一阵微乎其微的阻力。
他低声说一句‘抱歉’,同时换来夏理的‘谢谢’。
后者似乎没有意识到Eric在为什么而道歉,很懵懂地看过去,被暗淡的天气衬得像是仍在神游。
“先去看哪儿?”
夏理先前拜托Eric帮自己找房子,原本还苦恼徐知竞那边该如何搪塞,这下倒是正好有了机会。
“你看怎么走顺路吧。”
除了在实验室,夏理其实少有和Eric独处的机会。
他说完便把脸别了过去,还是看那阵无休无止的雨,以及邻居的庭院里,被浇得透湿的圣诞装饰。
Eric不怎么喜欢无趣的人,对于夏理的印象却很特别,将对方为徐知竞展露的无可奈何的乖驯也笼统地归纳了进去。
在旁人看来,夏理是不爱笑的美人,喜怒哀乐都少见,天然地萦绕着薄雾似的弥蒙。
这引出Eric的好奇,愈发想要知道徐知竞中意的究竟是否只是这副漂亮皮囊。
“徐知竞知道你要搬出去吗?”
Eric跟着导航向前开,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突然向夏理发问。
后者的手机一下子被按亮了,什么提示都没有,更印证出瞬时的紧张。
夏理隔了几秒否定:“还没说。”
他的神色总显得迟滞,是一种模糊,又并非木讷的,缥缈而静谧的奇异状态。
Eric不会将其当成是长久的思考,因而拟定为仅属于夏理的特质。
阴雨为车窗内的面容铺上灰调,夏理的眼波却清亮,跟着嗓音斜落,停在手边,不自觉地表现出温和。
他没来得及闭紧的唇瓣微张着,迟了小会儿才轻抿起来。
Eric用余光打量,被抿直的唇线在松开以后其实会有像小猫一样极其细微的上挑。
夏理拿这样漂亮柔软的嘴巴和徐知竞接吻,湿红的舌尖抵着空气送出去,勾回来母亲视若生命的虚荣。
他们好像应该要两相情愿,可自始至终夏理都觉得不快乐。
夏理是徐知竞的玩物,是母亲的工具,是换双方满意的媒介。
他不需要多余的情感,只要会摇尾巴就好,只要能将徐知竞的吻和欲望全部吞下去就好。
——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国。”
徐知竞在马厩碰见唐颂,两人近一个月没有联系,加上最近的风波,属实让他为对方的出现感到了意外。
他丢了块饼干给唐颂,然后将手里的喂给自己的小马,温柔地抚了抚伸过来的湿漉漉的鼻子。
“没那么严重。”唐颂回道。
“怎么说?”
“这有什么怎么说。命好混过去,命不好就认栽呗。”
唐颂的语气淡淡的,眉目间还蕴着笑,优游自若地打开门,将马牵了出来。
深棕色的马术装将他衬得无比雅致,调侃都显得仿佛对生命的探讨。
他的身上极难看出忧虑,叫人说不清是洒脱还是真的无所顾忌。
徐知竞跟上去,散漫地骑着马同行。
直到两人逛完一圈,唐颂这才继续:“夏理怎么不来?”
徐知竞回国两天,几乎每天都有人问他同样的问题。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他应该和夏理一起出现。
可要再让这些人定义两人的关系,左不过是‘朋友’又或‘发小’。
“他没回来。”
“在闹别扭?”
“……”
唐颂对于年少的徐知竞与夏理过分了解。这使得他的提问不像其他人,而是对两人之间微妙变化的试探。
他收住缰绳在围栏边停下,笑着看向仍在沉默的徐知竞,了然问道:“哪一步了?”
“你能想到的都做过了。”
徐知竞不遮掩,他知道唐颂对夏理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比起竞争,实际上更像是他单方面认为对方会带来威胁。
而对于徐知竞的答案,唐颂却在诧异的同时察觉到了某种不确定。
“在谈?”唐颂将问句说得好像哼笑,于结束时带上一道气声,略显讽刺地吐露出来。
徐知竞面色不虞地睨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夹了下马腹,径自往远处走去。
唐颂没追,明白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他在草场里跑了几圈,等到下一次碰上,这才调侃说:“你这样可没意思。”
“比你和纪星唯有意思就行。”
徐知竞主动为这个话题添句号。
如今唐家深陷囹圄,纪家也是一派山雨欲来之势,唐颂有时间关心他的和夏理,还不如像先前说的那样,多祈祷几回上天的眷顾。
昨晚席间,徐知竞听大人们提起唐老先生的状况不容乐观。
他们这样的家庭无非是倚仗老一辈的荫庇,要是真倒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好吧好吧,不和你开玩笑了。”听出了徐知竞没有兴趣再聊,唐颂知趣地安静下来。
两人将马交给马工,绕了点路从另一侧回更衣室。
在经过一处僻静的空地时,唐颂突然说道:“过两天得和我爸去一趟开曼,不知道圣诞节还能不能找你们玩。”
“你刚刚不是还挺无所谓的。”
“是无所谓啊。”唐颂说,“别人一辈子别想有的我全都享受过了,再不济就死,反正也不亏。”
唐颂深知自己当不了夏理,他的涵养仅存于高人一等的身份之内。
要他剥离光鲜的外壳,学夏理伏低做小,那还不如在最后纵情享乐,倒数结束就湮灭。
“这话应该讲给你太爷听,说不定就被你气醒了。”
徐知竞说着,随意往边上扫了一圈。
他和唐颂悠然往回走,像小时候走在大院的林道上,只是少了夏理,也难再有过去的轻盈心情。
第15章
长途飞行最适合做梦。
座位门一关,床铺大小的空间便将徐知竞包裹起来,酝酿出特别的倦意,让发动机传来的嗡响变成摇篮曲,轻哄着送来梦境。
他蜷缩在被子里,阅读灯忘了关,从肩胛越至侧脸,勾勒出昏黄一圈起伏。
分明是日趋成熟的轮廓,此刻倒像是回到了更久远的时光,在深邃眉宇间流露出丰沛而葱茏的少年气。
徐知竞在梦里回到北山街。
大院尚未改建,岗亭里站着年轻的警卫,再往里看,依稀还能瞧见逶迤林道间夏理被拖长的影子。
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湖区还不像现在这样游人如织。
淡季的北山街更多是鸟鸣,以及风途经时拂起叶片婆娑的轻响。
徐知竞沿路跑过去,听见林间又添上自己的脚步声。
夏理忽而回眸看他,亮晶晶弯起眼梢,嗓音清越,笑着说:“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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