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变得很安静,只剩下郑千玉很快的打字声音。林静松离开了桌前,走到床边,郑千玉挡住了屏幕,不让他看自己写了什么。林静松便不再看,只是背对着他躺在他的身边。
郑千玉发完他的邮件后,两只手搭在他的身上,像只小狗一样凑近,说:“你要不要写啊,林静松。”
林静松翻了个身,面对着上方的郑千玉,他脸上是很孩子气的笑,眼睛像星星一般,吸引林静松仰望。
一和林静松对视,郑千玉的表情就很生动。足以让对感情那样迟钝的林静松,也能知道郑千玉很喜欢他。
林静松本来不想写这封邮件,但郑千玉抱着他的手臂摇,说:“写嘛,我不会偷看的。”
他实在太不擅长写信这种事情,最终还是拗不过郑千玉,花了两分钟思考,又用几秒钟写了一句话。
郑千玉:“写这么快?!”
林静松已经发了,像在完成郑千玉的任务一样。他对十年后的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如果是发给十年后的郑千玉,可能想说的话会比较多。
当林静松再次看到这封邮件时,他已经在洛杉矶了。在某天登陆了自己许久不用的旧邮箱查找信息时,这封半年之前发送的邮件就静静躺在那里。
他只用了一个横杠做标题,所以看到这封邮件的瞬间,林静松并没有想起它是什么。点进去先看到网站的说明,再往下拉看到自己当时写的内容。
十七岁的林静松只写了一句话:
郑千玉现在在做什么?
林静松看到这句话时愣了两秒,一瞬间品尝到难以言喻的苦涩。他知道十七岁的自己并非问的是郑千玉的事业或是其他,他只是那么笃定自己十年后还和郑千玉在一起,郑千玉就在他身边,要十年后的自己稍微转下身,或抬一抬眼,看看郑千玉在干什么。
飞机降落时,这个苦涩的梦延伸至清醒后的现实,混合着一直持续的心神不宁,使林静松在机场匆匆拦了车,前往郑千玉的家。
夜色深重,距离12点还有一个小时。林静松在车上给郑千玉打了一个电话,他没有接。
郑千玉应该已经睡下了,他睡得比较早,林静松知道的。但心突然跳得很快,车已经上了高速,他看着车窗外倒退飞逝的路灯,电话里的忙音让他的眉头皱起。
林静松把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将近五十分钟的车程近乎煎熬,他下了车,步伐很快。又给郑千玉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
一股森森的寒气像从身体深处开始上升,一直抵达胃部、肺部和心脏,最后冰冷坚硬地堵在喉咙处。
林静松的手有点抖了。
出了电梯,他把行李箱留在电梯口,脚步砸在寂静的走廊上。
他伸手解指纹锁,解锁失败的提示音像最最尖锐的耳鸣贯穿了他的大脑。
林静松往下扳门把手,门锁得很死。
他抬起头,心脏震颤,目眦欲裂。
一秒后,他猛地转过身,离开了他进不去的门前。
烟花又响了。
郑千玉在风中抬头。
今年的风比去年更冷,但并不猛烈。它拂过郑千玉的头发,让郑千玉终于与这个时刻重叠。
按照约定,他度过了很好的一年。
这一年几乎超越郑千玉的想象,因为有太让他意外的事情发生。这竟然使郑千玉一度忘记时间会怎样流逝,他又正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郑千玉知道,一个选择死的人在最后一刻很难感到完满。他的假设既没有实现,也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他放不下很多东西,他很犹豫,又清楚地听见倒计时正在响起。
郑千玉在黑暗与风中抬起脸,他离烟花很近,却分辨不出那些闪耀的、转瞬即逝的光火。
他向前走去,风正在穿过他的身体。
手攀上了栏杆,这一次,他的身体比一年前轻松许多。悬空的时候是轻盈的。
“啊……”郑千玉发出了一点声音,像动物濒死前的呢喃,没有意义。
他的身体向前倾去。
这一秒,一股更大的力量撞向了他,郑千玉倒下了,他掉到地上——还在阳台的地上。
身上很重,有人压住了他,趴在他的身上。烟花太响了,震得耳膜都在疼。郑千玉的手只好先放在那个人的身上,感到他的身体正在颤抖着。
很久很久过后,郑千玉听到有人在哭。
当烟花停下的时候,郑千玉听到风声,心跳声,还有一阵伴随艰难的呼吸,很难抑制的哭泣声。
郑千玉的手在黑暗中伸过去,轻轻触碰他的眼睛。他的手指极其冰凉,引起林静松阵阵惊惧的战栗,他的眼泪很热,源源不断。
郑千玉终于叫了他的名字。
“林静松。”
第73章
“林静松。”
郑千玉的声音好渺小, 他明明这样近,让林静松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他已经死了?从遇到郑千玉开始后的时间都是幻觉,都是林静松得知郑千玉已死后产生的幻觉。
一想到这里, 他无法停止自己的眼泪,情绪已经失控,悲伤对他而言从来都没有意义,他的思想和身体都禁止自己做无意义的事情,仿佛血管等同于电路,眼泪于他是有害的。
但是,如果郑千玉还活着只是一种幻觉, 林静松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幻觉。因为郑千玉已经死去的世界太可怕了,那就像郑千玉面对失明一样绝望。
他理解郑千玉的选择,但绝对不能让他走向这样的选择。
林静松用手臂按住郑千玉的手腕, 悬在他的身体上方,他俯视着郑千玉。郑千玉的身体还完整,他也还在呼吸。
于是他的眼泪就一滴一滴地、不断地落到郑千玉的脸上, 即使郑千玉用冰凉的手摸他的眼睛也无法阻止。
林静松的哭声压抑、断断续续,他咬牙切齿, 在这一刻爱与恨混合,变得浓重、尖锐,碾过了理智。他一定把郑千玉握得很疼,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郑千玉, 你怎么可以……”
他说不下去了。
“你怎么能……?”
林静松的语气很严厉,心脏痛得要炸开了,此刻泵得全是极痛的血液,送向五脏六腑和身体四肢,使他无处不痛, 难以思考。
当他跑到走廊另外一侧的窗户,探出身体,在那一秒看见郑千玉的身体已经倾出阳台外。二十多楼,林静松几乎没有思考,他越过窗台跳了过去。
如果郑千玉死了——如果郑千玉就这么死了!
此时林静松觉得呼吸都是一种酷刑,他尝到一种血腥味,原来极度的恐惧可以如此具象。
“对不起,林静松。”
郑千玉的手上全是林静松的泪水,他用手指又慢又轻地揩去他的眼泪。
“其实……有很多次,你让我忘了这件事。”
忘记了自己已经决定去死,忘记他们分开过,甚至有几个瞬间,因为感到太过极端的幸福,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盲人。
郑千玉从来没有见过林静松哭,即使他就在眼前,眼泪的温度如此真实,他也看不见。
这是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
林静松深深地呼吸几下,他艰难地吞咽,风很快拂干他脸上的泪水,使皮肤变得紧绷。他的手指颤抖着,伸进自己衣服的口袋,摸到那个微小的、硬质的圈环。
原来人在哭之后,会控制不住地抽搐。林静松的手还是极抖,摸索着握住郑千玉的手指,他的手指过于细瘦,握在手中简直没有实感。
林静松将戒指推进郑千玉的无名指——非常合适,因为他在郑千玉睡梦中量过不止一次。他用一卷细细的软尺,绕过郑千玉的手指,也不止一次想象戒指戴在他手上的样子。
给郑千玉戴好戒指之后,他握着他的手放到眼前,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又将额头抵住郑千玉戴着戒指的指节,这次是无声的眼泪。
郑千玉觉得,这肯定是世界上最难过的求婚。
可是,他们怎么面对以后呢?
戒指好重,这么合适地圈在他的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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