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郑千玉的眼睛,只是保持友好地挨个自我介绍,有些人的名字还挺耳熟的。这个时候,郑千玉突然把启蔚这个名字也对上了号——一个月前他试音了一个角色,最后没试上,他当时听了选上的演员试音,那个人正是启蔚。
这种事照理来说还挺尴尬的。但一个工作室的配音演员就是这样,一起试音,总有选上的和落榜的,来录音棚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很正常。
郑千玉就不一样了,他也压根看不见人。
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聊了一阵天。配音演员说话还是很不一样,一屋子声音好听的人,听起来非常悦耳。十点一到,都准时起身进了录音棚,郑千玉也到真正的工作时间了。
和导演沟通了几句,他走进完全隔音的录音室,戴上耳机。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远去。
郑千玉深吸了一口气。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52章
林静松到洛杉矶的时候已是傍晚, 出了机场赶上一场晚霞的尾巴。远处的天空呈现一种瑰丽的粉红色,这种粉红色混合着一种紫色,层层向天际晕染, 与最顶端已经悄然降临的、宝蓝色的夜幕相接。
黄昏、晚霞是自然的调色盘。
林静松站在机场门口,少有的,他独自一人为此刻驻足。他对这种风景的感受从未有此刻强烈,或许这感触不及他人,他只是伫立,想起某时某刻的郑千玉。
郑千玉永远比林静松敏锐,总是最先拉住他, 用手指向某处,说:“快看!”
很多时候,林静松并不知道要看什么, 在他眼里,天是一样的天,城市是一样的城市。
现在, 他也许能看到郑千玉眼里百分之一的世界。
这个时候,林静松放在口袋里的电话震动, 他立刻接起。眼见晚霞逝去的速度极快,天空中绚丽的颜色流动着、混合着,夜晚的颜色像倾倒的蓝色墨水,缓缓地洇下来了。郑千玉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从电话之中飘出来,带着一种磨砂质感。
他刚睡醒,反应很慢,间隔秒数很长地应林静松一两声,让林静松不自觉放低声音, 想要哄他多说几句。天空中有大片云朵飘过,掩映着太阳最后的光芒,橙橙红红,犹如失火的移动城堡。
郑千玉在电话里问他:“叶森,你现在要去哪里?”
林静松握着电话,沿着机场外的人行道走,风景和郑千玉的声音又让一切像梦了。他思绪混合,一时之间最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反应未必比郑千玉要快。
不过,郑千玉很快就要挂了。林静松想到更要紧的事,快速在脑海中比较了行程、时差,要求着下一次通话的时间。待通话结束,晚霞也结束,林静松上了车,朝市中心开去。
Lucas在岛上停留了两个多月,人都晒红了一些。和林静松在私人餐厅会面,眼前的年轻人身材高大,远远的侧影像日耳曼人种,转过来又是一张东方面孔。
林静松略微对他点头致意,话非常少。好在Lucas也毫无架子,侃侃而谈,大多关于Susan,还有最近几个处在概念阶段的新产品。林静松之前的几次短期出差,都是为了对接进新产品的程序编写中,同时兼顾BYE的更新,他的工作不能不算繁重。
Lucas有意叫他回洛杉矶,想让Jonson回来带团队,像他当初离开洛杉矶上司为他规划的愿景。林静松的工作能力优秀,兼具在此地非常稀缺的严谨性,一直online work使他和团队的关系很疏离。如果不是因为他和Lucas有共同的命题,他也许早就离开了。
Lucas让侍者给他们都倒了酒,说:“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你可以带他一起来。”
林静松不喜欢酒的味道,只尝了一口就放下,道:“不行。”
Lucas:“怎么,他不愿意?”
林静松:“我不会决定他的生活。”
Lucas:“也许你很快就会带他过来的。”
听了这句话,林静松停止了进食,抬头看Lucas。Lucas朝他露出笑,配上他被晒红的脸庞,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圣诞老人。
第二天驱车三十公里,到大学的医学研究中心,Lucas向林静松引荐实验室的教授,郑千玉填在申请表的眼疾,译成长长的英文,是他的专攻方向。
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向林静松解释,眼睛其实是一个有“免疫特权”的器官,这也意味着有外来的分子进入,眼睛不易有强烈的炎症反应。
“基因药物需要载体进入眼睛,因为眼睛的免疫特质,这种腺病毒相关病毒——它在其他器官会引起急性传染,在眼睛里,它可以成为一艘不被免疫系统禁行的船,将基因药物传输进去。”
医疗是林静松陌生的领域,他尽力听和理解,并提出自己的疑问:“所以是注射治疗?注射本身会不会对眼睛有损害?”
教授惊叹他问到点子上:“单次注射不会,但眼睛承受不起反复注射,也会增加感染风险。实验中上一阶段的基因药物并非一劳永逸。它本质上是一种抗体,有些病人也会对抗体产生抗体,我们称其为‘抗抗体’。
“在新一阶段的试验我们会继续研究基因增补,改进载体,旨在降低注射的次数来治愈患者。”
林静松:“就是说……只要注射一次,或者两次,就能看见?”
教授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了。基因药物在实验中对改善视功能是有展现出效果的,我们要攻克的最大难题是载体和治疗手段的稳定性。”
林静松深吸了一口气,在此时,他也如同无数普通人问出那句话:
“我们要等多久?”
回程的路上,又是黄昏。林静松看向窗外,那位教授的回答言犹在耳。
他告诉林静松,他无法给一个准确的时间,也许半年,也许要两三年,也许要更久。
他也说,也许成功,也许失败。
林静松临别时和Lucas握手。Lucas刚在车上接了Susan的电话,她语调天真,和Lucas说她想回学校了,她想念朋友和老师。Susan7年级从学校退学,现在14岁,这三年来她学习了盲文,仍然想成为一名老师。
Lucas和Susan说了一会儿话,和林静松告别的时候他眼神闪烁。他仍然不敢向Susan保证她一定可以回到熟悉的学校,她马上是上高中的年纪,也许她要抚摸盲文很多年,他不是医生,无法做医生都做不出的承诺。
但他们已经有希望了。Lucas没办法和Susan说的话,他先和Jonson说,他们是战友。
林静松几乎没有休息间隙地处理了几日工作,在两地办公室来回,车上也对着电脑。郑千玉的消息很少,然而对比起几个月前他刚刚“认识”时,郑千玉的音讯已经算相当稳定了。
那个时候郑千玉的阴郁从零碎的文字中溢出,心神微弱地闪烁着,像将灭的火,不要去握,也不能去吹,不知何时会消逝。
这几天,林静松睡不好。
每年都会准时降临的精神动荡,林静松已像习惯一个季节去习惯它。不知郑千玉身处何处,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时,林静松精神世界的气候由不甘、疑问、悲伤、愤怒和些许恨意组成,搅得夜不能寐,只能起身对着电脑工作。
失眠的第三天,迎来休息日,他的出差远远没有结束。在清晨和郑千玉短暂通了电话,他刚收工,声音里有少许倦意。他轻声细语的,像补偿一般,说他也很想他。
他叫他叶森。于是林静松不能出现,也不能显露精神上的低落和动荡。他愉快和低落时情绪的区别不是很大,但郑千玉从他的语气之中似有所感,问他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
林静松很快否认,郑千玉便没有再追问了。
郑千玉被密集的工作耗去大半体力,刚开始录音的前几天,因为和新导演磨合,进入角色的状态,还有工作方式的调整,时间总是不太够。为了完成当天的工作,郑千玉加了班,也错过和叶森约好的时间。
叶森在时间安排上总是很缜密。郑千玉收工之后,他还是立刻打来,恐怕有的时候还在开会,虽然他总是一口否认没有。
后面的几天,郑千玉逐渐适应了工作的节奏,在休息日的前一天,总算是准时下班了。小真比他还高兴,工作室的人要聚餐,她过来问郑千玉想不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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