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地安门,遥遥又见那馄饨摊,居然还没收摊。
烛火幽幽蓝光轻轻摇曳,那馄饨摊前站着一个姑娘,是不久前刚见过那个,美丽的姑娘。
走得近了,方听她语气有些不耐地说道:“你已经死了,得跟我走了。”
那摊主梗着脖子嚷嚷:“我才不走,走了就赚不了钱了,我老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给她买药。”
姑娘气得跺脚,道:“你老母亲也死了,你们娘俩真是一样的轴。”
摊主骂道:“你娘才死了。”
蛮蛮远远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母子一起走了,身后事可怎么办?”
子桑停步,淡淡道:“你的身后事呢?”
蛮蛮愣了愣,转身看他,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胳膊腿都分家了,我在乱葬岗找了许久才拼好……”
子桑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道:“疼吗?”
疼。
脖子断裂的地方疼,双手双脚断裂的地方也疼。
每走一步都像在上刑,行这一夜,他真的疼得厉害。
可蛮蛮摇了摇头,说:“不疼。”
子桑轻抿着唇,望着他随口扯出谎话的红润的唇,忽然俯身,往前贴了上去。
他碰到了一片冰凉,蛮蛮将手挡在了自个儿唇上。
子桑没躲开,近距离静静看着他,在等他一句答复,或是解释。
远处,琼鹿的声音喊道:“子桑,走吧。”
蛮蛮往后退了半步,依旧眉眼弯弯。
大雪覆盖北平,纷纷扬扬落在未眠人的发梢肩头,蛮蛮缓缓跪下,于子桑的面前。
他伸出双手,动作轻柔的抬起子桑的手,垂首,缓缓在那黑手套上落下一个吻。
“先生只管把蛮蛮当做一场荒唐的风月戏,梦醒就不必惦记。”良久,蛮蛮仰头看他,雪白的狐狸毛领间,那张漂亮的脸犹带稚气,他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看人时竟也似含情,他轻声说:“我怎么舍得你碰我。”
子桑静默,不语。
琼鹿站在远处,望着那边的景色,望着那千百年来都没见过有所动容的人眼中的执拗,心中叹了一口气,对那相互依偎着站着的母子道:“再等等吧。”
蛮蛮侧头向馄饨摊前看了一眼,仰头,目光柔和道:“若有来世,蛮蛮身子清清白白,定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亲自给您端上一碗馄饨。”
雪吹了一片进了子桑的眼眸,他终于俯身,将蛮蛮从雪中扶了起来。
黄泉路上无数幽魂,曼陀罗花盛放,摆渡人行在前边,灵魂跟在后边。
行至一扇门前,子桑停了步,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蛮蛮的头,快要碰到时却又放下了。
他说:“你那帕子送我,当你守诺的信物。”
门开,门合,前世今生,再无瓜葛。
第229章 一诺百年
瓜子剥满了一整杯,早先那杯竟然还未见底,不是时候过得慢,是有人不忍吃。
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凌晨三点,除了墙角那流浪汉已经睡着,其余人都没睡。
姑娘一个故事终了,喝尽杯中最后的清茶,站起了身,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屋里没人答复。
连理望着子桑,轻声问:“你找我应什么诺?”
子桑站起身,道:“是比翼鸟,也是连理枝。”
连理:“……”
椅子一声轻响,吸引了人的目光,那老太太站了起来,捋了捋有些褶皱的新衣裳,笑呵呵道:“临走能听个故事,也是缘分。”
她望向连理,温声说:“老板,谢谢您的馄饨,等我家那小孙子再来,要是哭丧着脸不高兴,劳烦您告诉他,我给他那存钱罐儿里给他塞了零花钱,别让他和他爸妈说。”
连理站起身,皱眉道:“您这是……”
“您早就瞧明白了不是,”老太太笑了声,望着那碗并没见少,却已冷透的馄饨,浑浊的眼睛里还存着不舍,她道:“多谢您了我这一个念想。”
连理默了默,点头应道:“您放心。”
姑娘望向那边一家五口,挑眉道:“还没想起来?”
那女人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像是十分惧怕她。
姑娘慢慢踱步到他们面前:“东单今儿下午有一家子跳了天桥,你们真没瞧见吗?”
那几人纷纷避开了她的视线。
连理看了眼时间,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重播着新闻,放的正是这一条。
新闻主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播报着新闻资讯,一家人的姓名消亡浓缩在这么几秒钟,飞快掠过,无人在意。
中年男人深深捂着脸,半晌,开口道:“为什么非得是我们?为什么所有人都活的好好地,只有我们倒霉?尿毒症、肝癌、骨癌,治不好病,倾家荡产也留不住人,房子都卖了,也没有家可回了,死了最干净,谁也不用受苦了。”
两个始终安静的老人颤着身子,默默流着眼泪,男人的父亲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我们拖累了你。”
男人摇了摇头,颤声道:“你们是我爸妈,没有拖累这个说法。”
门外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歇了,只有雪还在静静落着,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路灯照着夜色,明亮温柔。
那一家五口先出去了,接着是那姑娘,老太太看了眼连理和子桑,也先出去了。
子桑站在门口,静静望着连理,过了百年,他还在等他的一句话。
连理拿起门口的伞,递到子桑面前,仰头看他,轻轻弯了弯眼睛,说:“空了随时过来,我给你下馄饨。”
子桑轻抿起唇,却没有动作,下一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隔着明亮的玻璃门,琼鹿瞧见,那小老板仰头,在子桑的唇上亲了一下,她这么看着,又叹了口气。
老太太乐了,道:“这是好事儿,您叹什么气呢?”
琼鹿也笑了起来,道:“也是,不过等了百年,摆渡人有许多个百年。”
她揶揄道:“子桑他总算不用对着帕子害相思了。”
门内,子桑有些紧绷地向连理确认:“我明日还来。”
连理点头。
子桑又说:“后日也来。”
连理忍住笑,将伞塞进他的手里,道:“别误了工作时间,我等你。”
于是子桑终于放了心。
淡薄的流云被染上柔和的光晕,如同最柔软细腻的锦缎,每一丝褶皱都能品出些乐趣。最后淡成烟雾,散在天际,长庚最早亮起,于墨蓝天色与夕阳余韵中熠熠生辉。
子桑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推开门,屋里没开灯,连理还在睡。这几天快过年,小店歇业,他玩游戏玩得乱了时间,常常昼夜颠倒。
子桑轻手轻脚地换了睡衣,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这一世过得好,无忧无虑,闲散快活,如他上一世期待的那样。
子桑轻轻撩起他的额发,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脖颈被人搂住,他被人拉了下去,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唇舌缠绵地纠葛,子桑将手探进他的衣摆,轻轻揉捏。
连理痒,禁不住笑了声,声音慵懒地说:“老公回来了。”
子桑受不住他这么叫自己,动作熟练地将他的衣裳扒了,不多时,室内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大床吱呀吱呀地晃,仿佛无止休。
除夕,琼鹿来串门,正赶上连理在包饺子,她靠在桌边拿着一块糕点吃,含含糊糊地说:“现在下边都传说,凡间有狐狸精勾他,以前他总是待在冥界,轻易不出去,现在却鲜少看见他的影子。”
连理看了眼门口正贴着春联的男人,他穿着柔软的米色毛衣,认认真真将胶水捋平,只是一个侧影就足够让他脸红心跳。
他有点小骄傲地回琼鹿:“就是我。”
琼鹿被噎了一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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