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压迫到来了,在那诸天仙神之间,一尊巨大的法相抬起了右手,那一刻,整个人间的命脉都好像被生生扼住。
铺天盖地的巨掌扣下来,仿佛要拍灭整个人间。
就在同一刻,人间的东方天地忽然风起云涌。周天风雷中,一尊弥天亘地的金龙法相忽然出现,它在云海中蓦然抬起巨大的龙首,一声万古洪荒般的龙啸过后,一只巨大的灿金龙瞳平静地注视着那一方天裂,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压迫与威严,它与裂隙背后的仙人淡然对视。
无声的对峙像是一种沟通。仙人静静凝望着它,半晌,缓缓收手,退回原来的地方观望。金龙也仿佛得到满意的结果,隐入无边云海之中,但金光与金鳞依然在阴风惨雾之后,时有浮现。
一种异象还没有收梢,另一种异象就又浮现。“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说呢?小崽。”风姜在药庐前方安然地抱着那一方水坛。
上清山里,主宗道祖脸色又是数番变化,又是墨龙,又是金龙,这人间界何时如此威风了,他已经感受到来自九天之上的严厉垂问。
而离渊依然平静站在寒潭水栈。
其实他这些日子总能感到一种似是而非的联系。是大哥么?离渊的目光从金龙法相上收回,依然看向那红衣的身影。
修为境界暂且不论,辈分继承亦是往后之事,但是出门在外,他是墨龙族主,大哥是金龙太子,他们任何一个的态度都是整个龙界的立场。
叶灼和云相奚的事,就在叶灼和云相奚之间结束。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乃至任何界域,都不应该干涉其中,也不能插手一丝一毫。他和大哥就在这里,从开始到结束。
裂缝周围,缓缓现身了更多高高在上的仙神,看不清面目,只能感受到辉煌的威严,往上看去,好像是一方无尽深邃的、光芒灿烂的万佛洞窟。它们全都是被这一剑惊动而来。
——那么,云相奚会不会来?上界仙神又是否知道这个名字?他应当是二十年前才刚刚飞升到上界。
红尘剑仙凝视着天空,想起那个曾经属于云相奚的时代。他曾经仰慕,曾经追随,天下剑修皆如此。然后一切都戛然而止,那个人的所有消息都断绝在仙界。
上清山的众人同样不约而同想起那个名字。陈年旧事,以为早已结束,却忽然在这个时候掀起滔天的波澜。
所有人都在想。
天上仙神的身影隐有互动交谈,它们是不是也在想?是不是也在议论那个名字?
叶灼什么都没有想。
他感到天道的压力向他而来。
万年不变的规则遽然撕开,自然有东西会震怒。
人间的天道,仙界的天道,还有三千世界的大道,他都看到了。它们要恢复它们的秩序,弥合这道被劈开的天裂。
在此之前,这些东西从未如此直白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蝇营狗苟之徒日夜钻营出来的裂缝没有唤醒它们,这一剑倒把它们尽数召来。也不过如此。
叶灼直面它们,手指按在剑柄,没有任何退让之意。天谴的威压确实深重,他胸中有些沉闷,像是想吐出一口血,但他还没有动,忽然有淡金的功德光在他身畔盘旋,有的来自腕间琉璃珠,有的来自北境,还有其它零星的地方。他听见玄鸟的清鸣,似乎还嗅到建木的芬芳,听见纸上画符的沙沙声响,他按剑未动,颇觉心境澄明清淡。
但那道他斩出来的裂口却在弥合了。叶灼平静地望着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裂缝弥合到一半的时候,道的力量已经与剑的力量势均力敌。再往下,它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愈合自己,然后腾出手来,惩戒这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挑衅大道法则的狂悖之人。
叶灼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再斩一剑?他不会。他只是听着本命剑的轻鸣,感受着一切都飘散在秋风山岚之间。
直到那愈合的进度已过一半,被劈开的天幕像一只睁开的眼睛,即将蓦然闭起。
另一道剑光在那无尽混沌的对岸骤然亮起。
仙界对岸,一道有如万古寒凉的惊电迸溅,伴随着一声呼啸剑鸣,一柄遍体冰白的长剑如利箭般钉在两界裂隙之间。
张牙舞爪的天裂像被一下子冻住了。
再下一刻,整个天幕、还有天幕上的一切,尽数碎作雪花飘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从来没有过那样一道天裂,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场雪。
叶灼微微笑。一种果然如此、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人界上空现在只有一片虚空混沌的雾霭,界障不在了,规则也全都飘散,雾霭之中,诸天仙神尽皆下视。
然后,他们沉默,仙袂舒卷之间,缓缓让出一条道路,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剑光蓦然倾泻,向下层层展开。
——铺出一条由仙界来到人间的长阶。
长阶尽头,一道与那漫天仙神一样的巨大的、雪白的法相,朝人间缓缓行来。离得越近,那些缥缈的虚相就越是消散,人们看到他的真面目,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铜筋铁骨,一个看起来人间二十余岁的白衣剑客,周身彻寒,他站在那里,像万古不化的冰川。
他抬手,那把遍体冰白的长剑飞回手中。这剑确实适合他。
叶灼静静看着,直到他来到自己面前。
云相奚的面容从未改变过,一如他看向云相濯的眼神,也从没有改变。
“相濯。”他说,“许久未见。”
第169章
云相奚这样说话,倒让叶灼不解其意。他和云相奚当是无话可说。
但他不解的事,从来不是让自己想。
只见叶灼漫不经心般道:“何出此言?”
话一出口谁都能听出敷衍,任何见过叶灼的人都知道这人说话是打发时间,其实在看云相奚身上境界。
叶灼是在看。
整个人间和仙界的屋顶都掀翻了,云相奚来到人界也不必经历艰难险阻,他身上还是仙界的境界,身后亦是仙界的天道与仙灵。
这样的境界,自然比叶灼要高。这样的灵力,自然也比叶灼深厚。
就像仙门弟子在筑基期的时候看见渡劫期的前辈,连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境界都无法确切体会,更遑论去拔剑相向了。
叶灼看起来却很想去拔剑相向。地面上的人面面相觑。
其实叶灼看得饶有兴趣。他也很想知道仙界的境界与人间的境界到底有何不同,仙界的剑又与人间的剑有何不同。
三百六十式,一千八百招,有什么剑是非要去仙界修,而在人间无法修的么?人间的剑有两面刃,难道仙界的剑有一千八百刃,若真是如此确然值得一去。
云相奚亦在看他。
叶灼随口问他何出此言,云相奚却像是真的想了想,而后答:“未能见你如何修成今日之剑,颇觉遗憾。”
叶灼忽地笑了笑。那就是觉得他的剑不错了。
而除此之外的事,在云相奚心中并不能留下太多痕迹。
“那如果,”他看向云相奚的眼睛,“我的剑很像你,或者相反,很恨你呢?”
云相奚:“我会很失望。”
“原来如此。”叶灼说。
原来时隔多年,他依旧很了解云相奚。
方才他看到漫天仙神都为云相奚让开了道路,像是云相奚在仙界也做了天下第一,没能找到剑中敌手。
这世上,能让云相奚在意的事,竟然真的只有云相濯和剑了。而这两者本就是同一件事。
“那你应该记得,”叶灼说,“你飞升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
云相奚看着他,眼中竟有静静的温和。
这种神色叶灼其实不陌生。人生初始的许多个片刻,他拿着剑,抬起头,看到的好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记得。”云相奚说,“所以我一直在等。”
那是不是该说声久等?二十年了,不知道在仙界算是多久,总之是不短的时间。叶灼平淡道:“我名叶灼。”
“你的剑呢?”
“无我。”
“好。”云相奚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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