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阁身上神魂逐渐黯淡,但黯淡到一定程度,即将消散的时候,竟然又像是重新焕发生机一般亮了起来,重新以深厚法力催动界域。
此时那伤痕已经完全弥合了,看不出它曾经存在过,两界之间的白茫茫屏障更是如同一场逐渐深浓的大雾,完全隔绝了所有人的神念与目光。
微生弦无奈叹气:“真人何必执迷不悟?难道在真人心中,我竟是如此神通广大么?若真如此,我祖师坟上,该是青烟蔽日了。”
玉阁冷笑,继续巩固着界域。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停下界域法,让他分心询问他师承么?微生弦越是劝解,他越不会收手。
会咬人的狗不叫,微生弦能一指定下千年未有过的新生灵脉,能空口道出他们殚精竭虑才算出的两界通道,还能不声不响弄开了大阵六门,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玉阁全力催动界域,无数人看着他神魂光芒再次因消耗而黯淡,两界之间的屏障愈发固若金汤。
黯淡之后,又再次凝实亮起。
一道陌生的清澈嗓音忽然响起来。
“两次了。”那格外年轻的声音平静道,“玉阁,最开始时到了一魂,现在,你三魂应该都到了吧。”
这不是此前曾经听到过的任何一道声音,这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众人愕然,目光从玉阁身上移开,沈静真更是蓦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叶灼的身后。
而此时此刻,从叶灼身后缓缓走出的,是一个身穿鸿蒙派蓝衣道袍,十五六岁少年人的神魂虚影。
五官淡然俊秀,观其气质,似乎有沈宗主玉韫珠藏的君子之风,可是看向玉阁,一双舒展含笑的狐狸眼微微挑起,又比沈宗主张扬许多。
那面孔,俨然是沈心阁小道长再长十年,会变成的模样!
“三魂都到了,你不怕回不去么?”少年的沈心阁微微笑,“我等了很多年,等你人身三魂,都附到我身来的那一天。”
一片寂静。
叶灼觉得,这人间的仙道是有意思。
连台大戏每天都有,明枪暗箭层出不穷,伪君子和真小人轮番登场,老狐狸和小狐狸勾心斗角。
想飞升的都修成了魑魅魍魉,想做圣人的都要先学会机关算尽笑里藏刀。
水底下藏着的时候都不声不响,最后水落石出,都要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
被龙和鬼在旁看够了热闹,也许还要加一只心兽。
“你们人间,真有意思。”离渊眼里带着笑,看向叶灼。叶灼就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哦,还有自己这种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人。
第122章
玉阁面色微变。
人有三魂。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若是三魂齐至,便是一整个人。
那条连接着他们的神魂丝线不知何时竟是变成了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锁链一端扣着沈心阁,另一端扣着玉阁,光芒在其上流淌。
而在玉阁神魂的头顶、脚下、身后,各有一幅玄秘至极的八卦阵图赫然自虚空化现,分别禁锢住他天、地、命三魂!
沈心阁手掐法诀,双指并起立于胸前指天,蓝色道袍微微拂动,身后有阵法符箓在缓缓旋转。
“玉阁,告诉我。”少年人的嗓音淡然平静,“你现在还能回得去吗?”
玉阁余光看向那阵图。
他巩固界域的动作终于停下了,神魂向沈心阁身体的方向挣动,要回到其中,未果后又向外挣扎,打算冲出八卦阵图的钳制,锁链和阵图都因他的动作微微震颤,可最终却还是岿然不动。
——怎会如此,他专攻神魂数百年,怎会被人反而困住!难道为了催动界域,他已经消耗了神魂中太多力量?
玉阁面色铁青,催动力量,掌中凝聚法印。
但见他一边筹谋冲破束缚,一边冷笑:“原来早有预谋,鸿蒙派真是好手段。”
“不敢当。一人之举,无关我派。”沈心阁道:“只是敢问真人,这到底是谁的手段?”
玉阁不语,他人亦不出言。显然,这已是多年积怨,远不止于鬼界之事。
最终,沈静真唤道:“……心阁?”
“是我,师父。”沈心阁说,“让师父挂心多年,是徒儿不孝。”
——众人依稀想起,鸿蒙派的沈心阁乃是掌门首徒,自小带在身边教导。不料忽生变故,道途出了岔子,从此后就停在六岁,再也无法长大。
消息传出,都叹息世无两全,慧极必伤,也都以为沈心阁此后将成为弃徒,夭折了大好前程,但沈静真却并未放弃,依然只认他做亲传弟子,全心呵护教导。
在场当过师父的人也都知道,六岁小童,教起来岂不比那些十五六岁心性长成的弟子要难数倍?为了沈心阁,沈静真此生都未再收徒。
如今再想起当年,又听沈心阁说“很多年”,原来一切前因,在那时就已经种下。
沈静真深深闭目,千言万语都汇于心头,无法说起。
“所以你并非心智受损,是不是?”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师父言传身教,我也青出于蓝。”沈心阁抿唇,微微笑,“不过,我从未欺瞒师父,我欺瞒的是自己。这心智,是我当年自己封的,今日,亦是我第一次解开。”
“……”众人无言。
这样说,沈掌门隐了境界,骗过了所有人。而他徒弟更是一鸣惊人,连自己都骗过去了,真是家学渊源,一个比一个像做大事的人。
沈静真眼眶已泛红,蓦然看向玉阁:“玉阁!你与我宗到底有什么仇怨,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玉阁不答,只是一心与沈心阁抗衡,冲破束缚。他处境不佳,沈心阁却游刃有余,依旧牢牢困着玉阁的神魂。
“百年前,师祖在飞升路上陨落了,又过几十年,师叔祖同样陨落了。二十年前,鸿蒙派的最后一位人仙也陨落了。从那以后,我知道师父一直在留意一些消息,飞升路,上清山,这样的东西。”
“那些消息,一定有人不想让师父知道。也一定有人,会防着师父你。”
“但是师父已是一派之主,光明磊落,想找到师父的错处,或找到下手的机会,并不容易。而且,也会惊动别人。”
沈静真:“所以,他们就对你下手?”
“也不算下手,那时候我还没有很明白,现在想来,是未雨绸缪。”沈心阁说,“他们是要在师父你身边,埋下一枚棋子,他们要一双眼睛看着师父你查到哪里,想做什么,还要看着鸿蒙派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这枚棋子就可以动用,再过十几二十年,我修为有成,就更有用。”
“所以,就一定会是我。师叔们都修为有成,其它师兄师姐又和师父你离得没那么近。我那时候六岁,神魂正好也不是很牢固,他在里面做手脚,不会被人察觉到。”
说着沈心阁看向自己那具六岁的身体,随着玉阁愈发激烈的抗争,一个诡异的印记在他身体表面浮现,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有人看懂了那印记。
“似乎是做附魂之用,种于他人神魂之中,便可附身其上。”那老者说,“可是人之神魂是上天所生,连自己都很难左右,这种程度的神魂法术,不应该在人间。”
“有人在我神魂里种下了这个,很巧,我发现了。”沈心阁说。
“我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明白,我不能告诉师父。有很多事知道得越多,就会越危险。我告诉了师父,师父就会和我一样危险。我身上的印记被拔了,就会有更多的人被种下。”
“于是,我封了自己的心智。印记种下的那一刻我就封了,只有这样他才看不出端倪,他会以为是自己的手段损了我的神魂。”
说到这里沈心阁笑起来,那样的笑容,就和他刚才向叶灼炫耀自己境界的时候一模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再也长不大的小孩了。我师父也没有收过别的亲传徒弟,我还是在师父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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