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故,只是因为上了灵山。”叶灼说。
——灵山是须弥佛界在人间留下的道场,在灵山不学佛难道还能学道。
离渊:“那你为什么要上灵山?”
叶灼:“无处可去。”
“天下之大,都无处可去么?”
“也不是。”叶灼想了想,说,“都说灵山有无上道,我就去了。”
“我听他们说,绝境灵山有刀山火海,有去无回,上山之人全都会死在路上。”
“死了,就算我时运不济本领不佳。”
离渊发现这个人好像真不怕死。
也是,如果是怕死的人,怎会去拔一条龙的逆鳞。
定定看了叶灼半晌,直到面前的沸汤也滚出辛香的雾气来,离渊忽然认真道:“叶灼。”
叶灼原本在用筷子拨着汤面上的什么东西,听见如此郑重的语调,抬头看对面的离渊。
离渊道:“其实,我很想杀了你。”
叶灼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没想到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寻常之事。
“我知道。”他说。
“但是你说的也不错。”离渊坦然道,“我自己时运不济本领不佳,被拔鳞放血也是应当。”
说到底,当年之所以能一路孤身游至人间,是他年少贪玩,也是所有龙界长辈都不觉得此处小小人界,有能伤得到一条真龙的东西,有胆敢伤害龙族的人。
危险,死亡,这些事情离一条龙太远。
然而世上就有这样一个人。不仅有搏龙的剑法,还有拔鳞的胆量。
离渊觉得他永远会记得叶灼刺向自己的第一剑。
那一剑,让他看到了世间命途的另一面。
若是他少时修炼稍有懈怠,也许,会死在东海也说不定。
然后,龙界长辈必定震怒,掀翻人间界也会找出叶灼,杀了,为他雪恨。
但那又怎样?死了就是死了,败了就是败了。
回到龙界后,数位长辈问他在人间发生何事,为何心境似乎有变。
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以后他请教过历经万战的龙族前辈,拜访过洪荒大界最擅攻伐的老圣主,也下过幽冥鬼界,挑战那以剑法闻名的年轻鬼帝。
可他们的剑,都不像叶灼的剑,让他觉得那样锋利。
“叶灼,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与你正面一战?”
叶灼看着他没说话,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离渊也推去一杯。
离渊:“当年被拔鳞是你猝然发难,实则终究也是我技不如人。”
“那时你以剑败我,我深记之。从此遍访龙界,夙夜修炼。”
“第一次见你时你中毒,第二次你又故意醉酒,我都可以直取你性命。然而——”
“杀了你,平得了胸中之恨,却伏不了心中之魔。所以,我必要堂堂正正以剑胜你。那以后,再论对你或杀或剐。”
终于说出心中之语,心境似乎澄澈许多。
离渊看着叶灼,想知道他做何反应。
叶灼却是一笑。
“你笑什么?”
“你人话说的不怎么样,”叶灼道,“文绉绉的,听着费解。”
“……你!”
“熟了,”叶灼说,“吃吧。”
说着从沸腾的铜鼎中夹了一片肉放进离渊碟中:“对了,你会用筷子么?”
筷子而已,这个混账为什么会觉得他不会?
离渊觉得这人只要还活着一天,自己的心境就永远不会有澄清的时候!
离渊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龙族有风雷水电四部法门。”
叶灼:“嗯?”
“所以下次比试,你也不必只用剑法。你用佛门功法,我用龙族法门。这样才算全力比过。”
“可以。”叶灼说。
离渊:“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有伤,好了就比。”
“那说好了。”
“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离渊拿起筷子。
这个时候叶灼已经往他碟中夹去了第二片肉。
离渊记得清楚。
第一片是从铜鼎中央那个小小的白汤格里捞出来的,色泽质地都很正常,第二片是从外面翻滚着的红汤里捞出来的,散发着腾腾热气,还有一股奇异辛香的味道。
对面那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看自己吃下去的样子。
离渊心中忽生警惕:“你怎么不吃?”
他问完,叶灼从红锅捞出一片薄薄的肉片,安静地吃进去,面不改色咽下了。
然后继续看他。
离渊还是觉得有鬼,他夹起那片来自红锅还散发着热气的薄肉片,仔细打量,未看出什么异样。
算了。
人间吃食而已,凡人吃得,叶灼吃得,难道他吃不得?
离渊下口。
“……”
他就知道叶灼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事!
第17章
把那片肉生硬地咽下去,离渊脸上一度出现了怪异的神情。
……这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比炼坏的丹药还要难以言喻?
并且,他还看见对面那个混账的眉眼弯了弯!
离渊感觉自己又被叶灼气到了,这次连心脏都不想再跳。
离渊直言:“你是故意的。”
“并未。”叶灼说,“只是想龙族平日进食都是琼露仙珍,未必吃得惯人间风味。”
那就是确有此意!
离渊直勾勾看着叶灼又从红锅里夹出一片,缓慢地吃掉了。
他反复打量,没从叶灼脸上看出什么不适的表情。
离渊:“你很习惯?”
叶灼:“你吃不下就吃白锅里的。”
原来中央那个小小的白锅就是给他点的。
怎么,怕他无师自通火部法门么?
他不说还好,一旦说了,离渊就完全不想吃白锅里的东西了。
区区人类食物,他不信自己始终吃不下,其中必有奥秘,只是自己还未发觉。
叶灼就静静看着离渊注视着红锅里沸腾的汤面,准确夹出一个肉片。
准头倒是不错,是水里的种族该有的。
只不过这次吃下去,似乎也只是被辣到而已。
当然,这对修仙之人来说并没什么。境界高了五感会变得更敏锐,但忍耐力也会增长。
几次尝试后对肉片已经失去了兴趣,离渊开始逐一尝试锅里其它的东西,最终,似乎终于在几张雪白鱼片上体会到了些许风味。
“还算可取。”
叶灼闻言尝了一片,的确还可以。
于是他又夹走了一片——这让离渊能吃的东西变得更少了。但离渊并不介意,甚至把它们都拨到叶灼那边。
然后,继续认真研究那些他不能理解的食物。
过一会儿甚至让小二增加了一些品类。
叶灼顺便让小二又拿了一碟鱼片,下在白锅里,偶尔往离渊那里拨拉一片——当他觉得这条龙实在有点吃不下去的时候。
最终,品尝完了所有能品尝的东西,离渊道:“也许下次我会明白。”
如此钻研的态度,叶灼觉得如果用在练剑上可能会更好。不过离渊的剑这些年练得确实不错,他也就没有多言。
自始至终,那小小的白锅都寂寞地翻滚着,除了叶灼给离渊烫鱼片,再也没有人动过它。
离渊看着叶灼:“这种味道,你真不觉得奇怪?”
叶灼:“我修无情道。”
“这和无情道有什么关系?”
“五感五味并无分别。”
“我不相信。”离渊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只吃红锅里的?”
叶灼不是很想和这条龙说话。
“可见你心法还没有修到家。”离渊说。
叶灼未予理睬。
“还有,”离渊说,“他们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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