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宇转头对上江宁的视线,一时有些愣神,江宁看他的眼神里满是难过和怜惜——是在心疼他?
那双眼睛直直注视着他,丝毫不避讳的情绪暴露无遗,仿佛就像两道深邃的漩涡,将他的思绪一点一点吸进去。
王珩宇慌忙避开视线,有些欲盖弥彰地喝了口茶,“我当时其实心理测试都过了,我可以复飞,也可以继续当我的战斗机飞行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坐进驾驶舱里,那股恐惧又会席卷而来,我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江宁把怀里的猫塞进王珩宇怀里,从沙发上下来也坐到了地毯上,就坐在他身边,拿过茶几上的水壶给他添了点水,眉眼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问:“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克服的?”
王珩宇抱着猫抿唇想了想,“我当时其实挺矛盾的,一方面我不想放弃我热爱的蓝天,另一方面我又无法面对驾驶舱。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他说有种方法叫‘脱敏疗法’,有点像以毒攻毒?”
“后来齐一鸣说让我转民航试试,他带我去飞了几次模拟机,比起单座的歼20驾驶舱,可是宽敞多了,感觉好像是没有战斗机驾驶舱那么容易让我觉得压抑。搞得我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幽闭恐惧症之类的毛病,驾驶舱换大点的就没事了。”说着,王珩宇揉了一把小猫脑袋,轻笑了一声,“主要可能还是我适应能力比较强吧,从转业开始到现在升机长,用了五年,也算是比较快的了。”
五年升机长,确实是挺快的。
江宁转头看他,王珩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却总给他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江宁问:“会遗憾吗?”
闻言,王珩宇低着头,沉默了好一阵,江宁才听见他开口,“遗憾自然会有,但我并不后悔。”
他向来是个会往前看的人,已经过去的事,没必要把自己拘在里面。世上没有“早知道”,也不会有后悔药,当下做出的选择,不论对错,都是命中注定的人生轨迹,既然做了,就没必要后悔。
他向来信奉的准则便是,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江宁怔怔地看着他,王珩宇的脸上已经再次扬起了那抹他熟悉的灿烂的笑容。
见他盯着自己发呆,王珩宇有些疑惑地抬手在他眼前摇了摇,“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看着我干嘛?”
江宁收回视线,默默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挺羡慕你的。”
王珩宇一只手撑在茶几上支着脑袋,歪着头看他,颇有些好奇地问:“羡慕我什么,说来听听?”
王珩宇怀里的奶牛挣扎着逃走了,转头就往江宁身上爬,王珩宇“啧”了一声控诉道:“它怎么跟你就这么好呢?”
奶牛爬进江宁怀里,在他腿上寻了个位置团成一团,脑袋搁在他腿上埋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叫唤了一声之后就又开始睡觉。
江宁摸了摸它身上的小卷毛,这小东西真的能让人心情变好。
他抬头,脸上难得扬起一个笑脸看向王珩宇,“羡慕你心态好吧。”
王珩宇一愣,江宁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闪着无数的星星,璀璨又明亮。眸子里的笑意如水般流淌,让他几乎整个沦陷在这难得的温柔里。
那一瞬间,他很想伸手去拥抱他,拥一片星辰入怀——王珩宇攥紧了手,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江宁说完便低了头,看着怀里的猫,眉眼低垂,眸子里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徒留几分淡淡的愁绪。
王珩宇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江哥,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
“我家的事,”江宁抬起头,眼神里有些困惑,“你不知道吗?”
“知道一点……”王珩宇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是觉得,你心里有事……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刚刚饭局上,是因为我的事,让你想起江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珩宇觉得他心里有事,但江宁确实是因为听他说起他跳伞的事,想到他爸。
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但他抿唇思索了一阵,最后皱着眉,有些犯难道:“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他向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倾诉者,他一个人久了,往常也不会有人向他提出想听故事的要求。
王珩宇想了想,“那这样,我问,你答。如果你觉得我问的问题让你不舒服或者你不想回答,那我们就直接跳过,行吗?”
一问一答,好像可以,不至于让他漫无目的。
见江宁点头,王珩宇思索了一下,“那就先说说,江叔空难的事?”
江宁低头看着怀里的猫,清清淡淡的声音缓缓道来:“我爸去世那年,我13岁,上初一……”
爸爸出门的前一天,妈妈还因为一些小事跟他吵了起来。江宁当时并没有在意,他在书房写作业,只觉得他们在客厅吵架的声音有些吵闹。
当天晚上,深夜,爸爸就离家了。他听见动静了,想起来送送他,但听见妈妈又在跟他吵,他就没起来,甚至有些烦躁地躺了回去。
江宁的母亲叫闵慧娟,是小学数学老师。早年间他还小的时候,那会江世文还在部队里,不怎么回家,后来等他大些了,闵慧娟又查出了心脏病,江世文才从部队转职离开进了民航当机务,也是那会认识的袁长林。
江宁记得,那不过是江世文离家的第三天,那天放学,江宁回家没有见到他妈妈——母亲是班主任,有时也会晚回家,江宁只当她那天有事。
再晚些时候,他没等到闵慧娟回家,却等到了他爸现在的同事来敲门。
直到江宁坐上车去殡仪馆的路上,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追悼会的大厅里,边上站满了穿着黑衣胸前戴着白花的人,满目都是黄白的菊花,沉重的哀乐和哀戚的哭泣在耳边萦绕。
江宁走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而落到了他身上,正前方的棺木后面,摆放着那张属于江世文的遗照,袁长林穿着白衣,手上吊着石膏,跪在棺木边烧着黄纸。
此刻他抬起头,满目通红地看着江宁。
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过来,嘴里叹着气说着“节哀”,句句都是惋惜。
江宁却无暇理会,他拨开人群,抬眼就看到闵慧娟目光呆滞地坐在一旁,身边有个女同志红着眼眶扶着她,而她不哭不闹,眼神涣散地像一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他一言不发地朝着她走过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脚步虚浮。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拉着她的手,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声,“妈——”
她恍然地抬起头,在看见江宁的那一刻,目光像是找到了聚焦点,扑上前一把抱住他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身子无力跪到地上……而江宁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任由她抱着,默默流泪。
母子俩就这么抱在一起,谁劝都没用,直到母亲在他怀里哭晕过去。
江宁知道他妈妈有心脏病,旁边江宁不认识的人们见她哭晕过去,也怕她出事,赶紧招呼人来送医院,场面一片混乱。
母亲心梗差点没救过来,在ICU里躺了一个月,医生说她几乎没有求生意识。
那一个月,很煎熬,是江宁这辈子体会过的最无助又绝望的时候。
也是那一个月,袁长林天天守在医院,守着他们母子俩。
他说,他们去的那天飞机就失事坠机了,整架飞机上89人,死了23个,江世文就是那23分之一!
他说,刚出事那会到处兵荒马乱,他好不容易等到人来接他们回国。
他还说:“你爸……在坠机的时候护住了我,我才捡回了这条命。江宁,对不起!是我带他出门的,我却没有把他好好的带回来!”
对不起吗?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平心而论,江宁说不出原谅的话,但他也知道这事怪不了袁长林,跟他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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