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面容清晰可见, 每一张脸都是他自己的脸。
那些死去的阿弥亚, 有的紧闭双眼, 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有的睁大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在质问, 又在嘲笑。
那些身体残缺不全,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胸口裂开, 露出空洞的内里, 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意丢弃在这片黑海之中。
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
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渴望, 分不清是逃避还是亢奋。
那些死去的他自己, 像是无数面镜子,无声地告诉阿弥亚: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愤怒, 命中注定的归宿都将是这片黑海,成为其中一具苍白的躯壳。
准确的形容这种感受其实很困难,阿弥亚的感官是恍惚的,既是绝望也是痛苦。
它们都在告诉他。
它们才是他的同类。
他们终究会融为一体,他终究会变成个孤独死掉的疯子。
就在这时,
晋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简直就像另一个奇异的梦境。
“雄主……?”
阿弥亚转头看向晋尔,那双血色的眼眸中有几分恍惚。
现实和幻觉好像逐渐融为一体。
他逐渐有点分不清了。
阿弥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手心,那里曾经死死握着着一枚墨翡扳指,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失去……
没抓住……
还是说,他现在其实已经死掉了,那个墨翡扳指只不过紧紧的握在他的尸体中。
——阿弥亚太了解自己了,哪怕是握碎了,他都不会放手。
他……会放手吗?
阿弥亚所有的行为判断,撞上晋尔之后,好像什么都有可能,好像什么都不无可能。
“是我。”
晋尔看到了阿弥亚脸上的表情,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雄虫此刻却显得有些慌乱。
他慢慢地走向阿弥亚。
“阿弥亚,过来,过来好吗?”
雄虫的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但眼神却紧紧锁在阿弥亚身上,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就会真的跳下去。
像是最寒冷的那个冬夜,落到手里的那片新雪,转瞬便会融化在掌心。
如果他们吵架的那天晚上,晋尔没有去找阿弥亚,那么阿弥亚独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他是不是真的会跳下去?
一旦想起来,一旦意识到,晋尔只觉得一阵后怕。
雄虫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焦急与担忧,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恐惧——他怕阿弥亚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好在,阿弥亚很安静,他只是颇为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心。
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判断什么。
晋尔一步一步地靠近,动作谨慎而缓慢,像是靠近一只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蝴蝶。
——亚雌的翅翼已经完全退化了,阿弥亚根本不可能长出翅膀来飞走,他一旦飞起,唯一的结果就只有摔死。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
拉近距离。
晋尔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阿弥亚,直到距离足够近时,他才来到阳台,猛地伸出手,将阿弥亚紧紧抱进怀里。
那一瞬间,雄虫的手臂微微颤抖,仿佛在确认怀中的阿弥亚是否真实存在。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
“求你了,别做傻事……我在这里。”
“真的求你了……”
哪怕再怎么看起来八分不动的上位者,在此刻终于流露出脆弱和后怕。
阿弥亚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拉回了现实。
“雄主……”阿弥亚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确实是现实。
他的手指轻轻攥住了晋尔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晋尔语气里的钝痛和紧张,硬生生将阿弥亚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雄虫的怀抱是温暖的,带着熟悉的体温和气息,那种真实感让阿弥亚的呼吸渐渐变得隐隐作痛。
“呃!”
阿弥亚突然蹙眉。
双腿开始传来一阵阵清晰的疼痛,像是从麻木中苏醒的肢体,重新与他的意识连接。
腿上的手术伤口在此刻终于显露出它的存在感,疼痛是一根细细的针,顺着神经一点点蔓延上来。
阿弥亚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晋尔的衣袖,指尖微微发白。
对他来说,疼痛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他早已经习惯了疼痛,也学会了享受疼痛。
疼痛代表着真实。
疼痛也代表着真真切切。
阿弥亚的胸口起伏着,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
“我还活着……”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晋尔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过来。
那种真实的触感终于让阿弥亚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掉入黑海,也没有死去。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阿弥亚的眼神逐渐聚焦,看向晋尔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担忧与焦急。
在看晋尔的身上,雄虫穿的依旧是坍塌那日的那一套衣服,只是脱了外套,与体面和风度完全搭不上边。
再加上焦虑的表情,和眼下的青黑与疲惫,显而易见,晋尔的状态也很糟糕。
真是戏剧化啊。
他们并没有死,他还活着,而晋尔似乎……真的爱上了他。
阿弥亚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任由疼痛和温暖同时将他包裹。
——
事实证明,手术过后,腿上打着钢钉却强行走路的结果,就是再次手术。
医生心里个个恨铁不成钢,脸上却不用敢表露半分。
这毕竟是帝国的二殿下,哪怕是任性了些,哪怕是疯狂了些,哪怕是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阿弥亚又被推进手术室。
而西瑞终于发现晋尔的右手臂好像姿态不太对。
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西瑞心里暗骂一句,他走过去,用力扯了两下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的晋尔。
西瑞气极反笑:
“晋总,您这手臂是骨折还是脱臼了?就这么顶着?别是那一场坍塌把您的痛觉神经也给压没了。”
晋尔:“……”
西瑞真的服了,他身上到现在还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呢,于是他一个病号又跑来跑去,叫了医生过来帮晋尔的右手臂做检查。
检查结果是有轻微的骨裂,虽然说不是很严重,但是也禁不住晋尔这么造。
被西瑞带来的医生是个年纪很大的主任,长得有点严厉,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和无奈。
——众所周知,不听话的病患是医生最觉得头疼的类型。
医生经验丰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职业的冷静,迅速让护士把东西拿过来进行处理。
晋尔坐在椅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医生的态度毫不在意。
他把右边的袖子卷起来,露出衣物下的惨状。
整个右手臂裸露在外,皮肤上布满了淤青和擦伤,关节处还有些红肿,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医生用消毒棉球擦拭伤口时,晋尔的肌肉微微绷紧,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面不改色的,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夹板被医生熟练地固定在他的手臂上,白色的绷带一圈圈缠绕,将雄虫的手臂牢牢包裹住。
医生的动作很快,最后还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夹板,确认它稳固无误。
晋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固定好的手臂,轻轻动了动手指,确认没有大碍后,便站起身来。
医生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严肃:“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再次运动了,二次伤害所造成的骨裂会比第一次更难恢复。”
晋尔微微点了点头。
西瑞靠在一旁,他完全看得出来,晋尔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估计人家的心都已经跟着二殿下,飞进了那个手术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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