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宣没有完全安定,幼稚追问:“真的是真的?我们可以永远和好,是吗?我不想要只和好一些天。离开S城的时候好疼好疼,我以为我要死掉了。”
秦序极少在生活上犹豫过多,但凡确定一件事,不论好的坏的他都甘愿承受结果。从前在养育弟弟妹妹时是如此,后来求学找工作亦是如此。然而碰到程乐宣,他忽然有了一个接一个的不确定,不确定程乐宣成年那年自己为何去申请了英国签证,不确定“与程乐宣长久保持距离”的念头如何在吻中转变成了“与程乐宣长久”,不确定程乐宣说“死”的时候自己胸口怎么同有痛觉……
诸多不确定改变着他的诸多原则,反倒加固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于是他万分确定如今选择。
秦序紧了紧搂抱住程乐宣的力气,嗓音发沉,告诉他:“真的。永远。”
第64章
秦序的手术安排在了隔周周一早上的第一台,15号,正巧是程乐宣的阳历生日。
做手术的前一夜,程乐宣以想和哥哥一起迎接十二点的理由再次耍赖睡在了秦序的病床上。他不要蛋糕,拒绝了奶奶那边准备办的隆重热闹的生日派对,十二点一到就搂着秦序的脖子,嘟起嘴巴求“生日礼物”。待亲到浑身发麻,软趴趴缩在哥哥身边,他才心满意足。
秦序不想他太兴奋了难以入睡,催他闭上眼酝酿睡意。
程乐宣嘴巴“嗯嗯”应两声,然后开始啰嗦地问许多问题,譬如“做手术要多长时间”、“手术会不会特别疼”、“做这种手术不会失忆吧”。
秦序一一回答,唯独不解:“怎么说到失忆?”
程乐宣说:“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啊,做手术的人推进去,出来他就会忘记他喜欢的人是谁了。后面的剧情都要追弟火葬场。”
程乐宣故意把“追妻火葬场”改成适合自己的词语,可惜秦序不接触这些网络用语,没听出他自认为厉害的小巧思。
秦序说:“没那么严重,到不了火葬场。睡吧。”
程乐宣听话地安静了会儿,很快就跟没答应过似的开口:“哥哥,我还想要问一个问题。”
秦序知道不让他问的话,今晚是别想安静了。他要求:“最后一个,说完我关灯,你闭嘴,否则叫护工来把你带出去。”
程乐宣努努嘴,问:“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秦序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程乐宣认定秦序是在糊弄,他索性列举几个时间点,“是我第一次在你家过夜?还是更早,我们一起在麦当劳吃饭?或者晚一点,我们在奶奶家过农历生日?”说到这,他自我否定道:“不对,那天晚上我偷亲你,被你发现了,你很不喜欢的……是上个月我回国了,我们见面了你才开始喜欢我吗?”
秦序跟着这些想了一遍,好像都不是。
见他没一个认可,程乐宣有些失落,表情都蔫儿了。
秦序用手指揉散他蹙起的眉头,“别乱想。”
程乐宣稍微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和秦序对视了几秒。他从小到大的物质条件没差过,身边不缺好东西,阈值被拉得极高,然而秦序给的,哪怕仅是一份路边卖的糖油饼,一次摸摸脑袋的抚触,一句简单的“别多想”,他都轻易能够得到满足。
他说:“好吧好吧,小羊听牧羊犬的指挥。”
嬉笑过后,他伸手把秦序的手拉到自己腰腹上搭着,“哥哥,我想要这样睡,以前我们一起睡,你的手也是这样压着我。”
“那是怕你掉下去。这床有护栏,这么着更拘束,你睡不舒服。”
“没关系,我舒服的。”
秦序收回手,“好好睡,没必要受这个罪。”
程乐宣赶紧把秦序的胳臂再拽过来,怕他撤走,他哼哼几声恳求道:“不会的,你不要总觉得我会受罪。这几天你总是给我留更多位置让我躺,我都看出来了,可是我就是想和你挤在一起,有我们以前在姨妈家睡觉的感觉。”
提及姨妈家,程乐宣紧紧实实把秦序的手臂压在自己肚子上,转移话题问:“对了,最近你受伤,姨妈为什么一次没有来看你?”
秦序说:“她现在不出摊儿,每天都去村口的老年活动中心跟那边的老太太唱歌跳舞,挺乐呵的,就没让她知道。”
程乐宣说:“太好了,这样姨妈不用很辛苦早起床和晚睡觉了。我很久没有见到她,等你恢复健康,你带我去看望她吧。她肯定要做一桌子菜招待我,你记得和她说,不要做太多了,我们吃不完。”
秦序微怔了一秒,没有当即答应,只告诉他:“有空再说。”
*
程乐宣睡着后,秦序打算抽回手,不承想,程乐宣跟抱着宝贝一样抱得很紧,还下意识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以表抗议。
秦序怕吵醒他,干脆由着他了。
秦序抬起另一只手关上床头灯,满屋的黑暗袭来,适才他们的对话也涌上了脑海。程乐宣大致知晓他家存在欠债问题和姨夫出事死亡的消息,可他不清楚,一系列风波之后,残存的灰烬虽然不再灼热,亦能烧毁一个人的精神。
程乐宣还记得姨妈,姨妈却不一定能认出他了。
当年秦序和姨夫如期还清约定债款,借贷公司仍然找上门,提出加收一笔多年堆积的信息费和服务费,零零总总算作九万元。那段时间工地停工,姨夫每天在市场蹲着等零工,多数日子一天下来还赚不到九十块。得知借贷公司闹到了秦序的公司,姨夫忍无可忍,在对方再次找上门的时候豁出去跟对方大吵了起来。
姨夫常年做工导致左耳几乎失聪,手脚也落下不少病。他瘦弱的身躯在争执中被对方找来的壮汉用力推开,一个不小心,脑袋正磕中客厅那张圆桌背后坚硬的支撑木上,当场断气。
彼时秦序还在赶回家的路上,他那阵子刚被公司劝退不久,找了另一家公司面试,第三轮面试还未开始,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姨妈撕心裂肺的求救。
到了家,姨妈的精神已经不太对劲了。秦序一面需要处理姨夫的后事,一面要带姨妈就医,还要与那家不正规的借贷公司处理后续事宜。面对金钱与时间的多重困境,他不得已放弃了常规拿月薪的公司,开始兼各份工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
好在给咖啡厅兼职专属派送员的时候,秦序次次顺手帮咖啡厅整理桌面、叠打包盒的举动得了老板关注。交流之下,他提出有关咖啡厅整改的建议正中老板下怀。老板愁店内毛病已久,大方给了他这个“外来人”机会。一来二去,秦序从兼职员工快速升到了店长位置,稳坐至今。
那段凌乱灰暗的时期过去后,秦序很少回忆。他不去多想惨死的姨夫和原本前途无量的工作,极少数时间想起来,整个人都麻木得没有多少知觉。
倒是偶尔洗完澡对着卫生间镜子看见胸口佩戴的玉扣时,他不自觉想到了一张纯真的笑脸,心里终于多了丝复杂的闷涨感。
笑脸的主人没有尝过多少现实的苦却真心实意心疼他的疲累,时常劝他多休息。
秦序无法多休息,也辜负了一份爱意,唯一庆幸是那只被赶走的小羊远在异国他乡,没有留在他身边看到苦难留下的满目疮痍。
*
隔天秦序要进手术室前,潘小波来了。潘小波站在病房外,看见程乐宣一直黏在秦序身边,他冷着张脸,但是一句难听话也没再说。
秦小澜来得晚一些,来时手里拎着从秦序咖啡厅带来的小蛋糕。她把蛋糕交给程乐宣,笑着祝福:“乐宣,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小澜。”程乐宣惊喜接过。
秦小澜另外拿出一小包生日蜡烛,说:“不用谢,不是我准备的,我今天就是送货员,这是哥让我帮着买的。”
程乐宣笑着回头看秦序,“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其实很想吃蛋糕。”
秦序说:“你睡着说梦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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