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年夜饭,周珞石告辞离开。
他独自一人走在爆竹声中,每一次咽口水喉咙都生疼,他后知后觉自己是被鱼刺卡住了。于是他掏出手机搜索“被鱼刺卡住了怎么办”。
搜到一半他觉得这行为未免太傻,嗤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回裤兜。可喉咙实在是疼,他无奈地拿出手机继续搜索。
答案是喝醋,醋能软化鱼刺。
他走遍了三条街,终于找到一家营业中的超市,买到了一瓶醋。
走在冬夜的寒风中,他想,他再也不吃鱼了。
热带季风气候的印度,即使在冬天,也是温暖宜人。
周珞石背着书包,穿过脏乱的贫民区,也穿过富丽堂皇的富人区。他漫无目的,甚至漫无思绪,风尘仆仆,满身泥沙。
有一天他在路边看见一个女人。
女人大着肚子,衣衫破烂,正盯着路边摊里的食物。
周珞石看见了女人手臂上纹的汉字,正在这时女人也看见了他,笑吟吟地说:“中国小帅哥,请我吃顿饭吧。”
周珞石给她买了炖饭和咖喱汤,两人在路边摊挨着坐下。
女人狼吞虎咽地吃完,擦了擦嘴,问:“你去哪里?”
周珞石摇摇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卢比给她,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女人的一句话叫住。
“你没有目的地,我没有钱。”女人说,“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去的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周珞石想了想,无所谓地点点头。
两人出发了。
女人名叫许圆圆。她似乎对印度很熟悉,带着周珞石左转右转抄近道,吃本地人才知道的美味小吃。她怀胎七月,身形却很是灵敏。
许圆圆总是喋喋不休地讲她的经历。怀上孩子后她才知道对方是有妇之夫,男人在单位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给了她分手费,她把钱和卡撕碎丢在了他的脸上。
“姐才不是能用钱羞辱的人!谁稀罕他那几个臭钱!”
“他老婆生不出孩子,他还想把我的孩子偷偷养起来,哼……想得美!一生下来我就给溺死!”
“龟儿子的,还想传宗接代,我看他断子绝孙还差不多!”
话虽这么说着,她却总是温柔地抚摸逐渐变大的肚子,穿街走巷时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
周珞石沉默地听她说话,几乎从不开口。
半个月后,许圆圆带着他去了一座寺庙。
她和寺庙里的工作人员是亲戚,谋了个厨房的差事,又让人给周珞石安排了个小房间。
“这我弟弟。”她拉着周珞石笑眯眯地对人介绍,“他来做义工。”
两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婴儿安静不哭,总是咧着嘴笑,可爱极了。师父们都爱抱她。
许圆圆身体恢复后就开始在厨房帮工,她做的素食鲜香味美,师父们都爱吃。她会把周珞石叫过去,偷偷往他怀里塞一个油鸭腿,或者一截煮好的香肠。
“小石头,你快吃呀。”她会笑得眉眼弯弯,“你只吃素可不行,会饿坏的。”
有时夜里,她还会叫他到厨房,偷偷从茅草堆里摸出一瓶二锅头:“来,陪你许姐喝。”
周珞石面带无语,她就摇头晃脑地念:“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更多的时候,周珞石会抱着小婴儿,坐在阳光下。他给小婴儿换尿布,擦口水,小婴儿很乖地看着他,从不哭闹。
许圆圆惊奇不已:“你抱孩子的姿势挺标准嘛!偷偷跟姐说,是不是练过?”
周珞石便含糊地说:“以前有个弟弟。”
许圆圆便笑眯眯地说:“她当你的侄女儿,好不好呀?”
不带孩子的时候,周珞石坐在佛堂外,经常靠着门框就睡了过去。偶尔醒来,阳光正盛,师父们在念佛经。
他听不懂印度语和梵文,可寺庙里有一位中国师父,有几句话会飘入他的耳中。
“……或三岁五岁十岁以下,亡失父母,乃及亡失兄弟姊妹……是人年既长大,思忆父母及诸眷属,不知落在何趣,生何世界,生何天中……”
“……念其名字,满于万遍……菩萨现大神力,亲领是人,于诸世界,见诸眷属……”
那位中国师父法号一愿,慈眉善目。
周珞石问他:“是真的吗?”
一愿法师微笑说道:“心是真的。”
在寺庙住了半年,许圆圆从瘦骨嶙峋变得丰满健康,脸蛋红扑扑。她的笑声如银铃,她经常和周珞石提起,等攒够钱,就回中国开一家饭馆。
周珞石说好,他会投资。
一天夜里他的房门被敲响,许圆圆穿着新衣服站在门外,戴着亮晶晶的耳环和项链,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
“小石头,我搞到一瓶五粮液。”她压低声音说,“酒瘾犯了,陪我喝呗!”
周珞石便跟她来到院子里,两人坐在花坛边缘,对着月亮喝酒。
周珞石问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许圆圆哼笑了一声:“那狗东西知道了我生了女儿,要娶我回去当老婆!可把他给能的!”
她重重地把酒杯一放:“老娘是他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的女人吗?老娘连他的臭钱都看不上,难道还看得上他的臭人?!”
周珞石说:“对。”
许圆圆有些醉了:“等我回国开饭店,自己当大老板,谁稀罕他!”
“是的。”周珞石说,“姐,别喝了。”
“终于肯叫我姐啦?”许圆圆笑嘻嘻地说,“弟弟啊,姐这半年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你。虽然你老是不肯跟我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十四的月亮铺在酒杯中,圆圆满满。周珞石轻轻晃着酒杯,月亮便破碎又缝合。
两人聊了很多,分别时夜色已深。
许圆圆说:“弟弟,会好的。”
“嗯。”周珞石说,“谢谢圆姐,你也会好的。再过半年,小乐乐就会叫妈妈了。”
许圆圆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哎呀,我等着呀!”
微醺的周珞石一觉睡到中午,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来到厨房,就听见压低的议论声。
“乐乐才半岁多,哎,造孽啊……”
“太突然了,昨天她还约我逛街呢……”
“谁能知道她会跳河呢,她一直都笑呵呵的。”
周珞石浑身一僵,推门进去:“你们在说谁?”
“许圆圆啊……哎。”厨娘怀里抱着牙牙学语的小乐乐,“昨天晚上跳河死了,尸体一大早被捞起来。乐乐咋办哟……”
许圆圆在遗书里说,乐乐姓陶,如果有一个姓陶的男人来寺庙,请把乐乐交给他抚养长大。
周珞石看着遗书,原来她从来没有走出来。
而他没有发现。
那一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周珞石在台阶上坐着,从日暮西斜到明月高悬。他想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想。
寺庙工作人员来找到他:“你姓周是吧?有一个跨国电话打到了这里,是找你的。”
周珞石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过去,接过了座机的话筒。
“……哥哥?”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跨过山跨过海,跨过十个小时的时差,来到身处异国他乡的人的耳边。
周珞石指尖轻颤。
那边的呼吸急促起来:“在那里的是你吗,哥哥?”
工作人员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哥哥,I……我交易,与管家。”那边的声音缓慢,发音奇怪,似乎是不习惯说汉语了,“他查询……你的地方,Mid-Autumn Festival……今天,想要通话,与你。”
周珞石攥紧了话筒,紧咬下唇,沉默无息。
“你在听吗,哥哥?”
那边的语速变得又急又快:“我错误,向您道歉!我不恨你,从来不,我爱你,即使你抛弃我。只要你的一句话,我会努力,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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