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心灵手巧的司监还将那柔顺的头发编织成了戎狄人该有的样子。
必勒格直接僵直了,保持着手托举东西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头颅。
翁天信的头颅。
“这——”戎狄可汗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场中气氛一片死寂,所有大臣都惊骇地看着那一颗眼熟的头。
确认所有人都看清了,赫连城这才慢悠悠地拱手,嘴角的笑容根本压都压不下来,“赫连城不负可汗所托送还贼人翁天信之头颅。”
必勒格的眼珠子转动,看向了戎狄可汗,那双眼睛瞪得几乎快要脱眶而出,凝视着人的时候叫人莫名心底发怵,其他大臣闻言也纷纷惊疑不定地抬头看过来,有人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
冷汗刷地一下从额头滑落下来,戎狄可汗心里发怵发慌的同时,又有些被冤枉的恼怒,“本汗从未下达过此命令!”
赫连城说话依旧慢悠悠:“可汗确实未曾下达过,但我们也是先可汗之忧而忧啊。”
“可汗不知,此獠极为可恶,他明明是戎狄人,却始终向往我们大启的生活,对我们大启的一切夸赞不已,夸赞的同时又贬低故土……”赫连城说着还举了几个例子,将大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将戎狄贬低到尘埃里,戎狄可汗听得都开始磨后槽牙了。
这些例子虽然赫连城是对着薛瑾安的圣书照本宣科,但还真不是胡乱编排的,只能说翁天信对大启文化确实研究透彻,他其实还算是个有些能耐的人,看得出大启的封建王朝制度是远比戎狄的类分封制要先进得多,除此以外,大启的官员制度与结构,是经过千年封建王朝的统治而不断完善出来的,官制有些冗繁,但结构已经趋近完美,不像戎狄,整个官职制度都是混乱的,也就一个相国确定是众臣之首。
还有科举制,趋于标准化致使官员固化是无法避免的弊端,但却是让普通百姓出头的最公平公正的方法;而他们戎狄,现在都还是察举制,到处都是姻亲、父子、师徒等裙带关系,要上位还得朝中有人。
翁天信的错误在于一味的生搬硬套,想要把戎狄改造成大启的样子,即便是摧毁戎狄原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这在他看来是一种进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向来不吝于抬高大启,打压戎狄。
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在他死后都成为呈堂证供,被薛瑾安一一还原出来,最终成为了捅向戎狄人的利刀。
没有一个人不痛恨这些话,尤其是这些话是从一个大启人嘴里说出来的。
“够了!”必勒格在这些话语的刺激中终于找回了些许神智,他感觉到身体的颤抖和麻木,刺骨地疼痛自心口开始传遍四肢百骸,头像是被锤子猛地砸了几下,晕眩盘桓其上,他的身形摇摇欲坠,需要被人扶着才勉强站稳,他努力瞪着眼睛,想要看清楚赫连城。
短短的两个字似乎耗费了必勒格全部的力气,他深深喘息了两下,才继续说道,“一派胡言!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休得再次信口胡诌,毁我信儿之清白!”
赫连城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可没有说假话,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他为了能加入我们大启,甚至愿意为我们刺杀荣养汗太子,我们喜欢他都来不及呢!”
“什么?!”惊呼声此起彼伏,葛尔丹都不由侧目。
赫连城唉声道,“他的诚意很足,只可惜我们大启最瞧不得通敌叛国的贼寇,不得已将他处死,不过你们看他面色如此安详,便知道我们的手段多么温和柔软,特意赐予他一坛名叫‘醉生梦死’的酒,叫他在美梦中死去,没有半点痛苦。”
醉生梦死是一种酒也是一种毒,它的效用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能叫人醉死在美梦之中,出自湘西苗族,是千金难求的绝世佳酿,也有传闻这酒的配方原出自蛊神医张景华之手,是因思念亡妻想与其梦中想见所做,只可惜蛊神医常年玩弄蛊虫毒物,早已经是百毒不侵之体质,这酒入喉只有火烧火燎的痛,却是半点醉意都没有。
——上述段落引用自说书先生,是真是假无从判断,昔年蛊神医游历四方,留下了很多传说故事,至今都有小儿传唱。
赫连城顿了顿,抬手装作整理头发,视线快速地在掌心扫过,看到里面泅染半花的小字,回忆起要说的话,给予他们最后的暴击:“他醉死之前,曾有人问他大启如何,他笑而言之曰:此间乐,不思狄也。”
这乐不思狄的话一出,整个朝堂都炸了,戎狄可汗更是一拍桌子,怒骂道:“竖子放肆!”
“你,你——”必勒格指着赫连城,张嘴想要说什么,话语却含糊不已,也不知是不是赫连城的错觉,总觉得他有点嘴歪眼斜,瞧着像是中风了。
不等赫连城看清楚,必勒格眼睛一翻,直直朝头倒去,竟然是直接气晕了!
戎狄可汗一见必勒格竟然晕了,顿觉不妙,竟然也扶着脑袋“哎哟”一声,不稳地跌坐在椅子里。
漠北王庭内一片兵荒马乱,赫连城眼疾手快地后退到安全的地方,看着翁天信那颗干净的头颅在人群中滚来滚去,逐渐变得灰扑扑,最后也不知是被哪个武将裹挟着内力踩了一脚,竟然是被直接踩碎了头骨。
早已死去的脑袋没有血浆喷出,只能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然而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相国和戎狄可汗身上,没有人注意那颗小小的头颅。
唯一关注这翁天信脑袋的,是艰难从人群中挤出来,衣服头发都已经散乱不已的葛尔丹,他看着那碎裂了却依旧如皮球一样在人们脚边打转的脑袋,痴痴笑了起来,用叫人难以听到的声音低低念叨道,“你也有今日啊,翁天信,真高兴你也有今日,呵呵……”
“真可怜啊。”赫连城没什么感情的感叹了一句。
后来福禄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你们说,赫连将军最后一句是在可怜什么?”——这也算是福禄的职业病了,自从开始搞情报之后,就什么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崔醉率先说道,“应当是可怜翁天信吧,他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也算是忠臣,为了戎狄而死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未免叫人唏嘘。”
第一次能够参与进讨论中,玄十一积极表现,他思索道:“兴许也是在可怜葛尔丹,他已经疯了,完全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众人闻言不由看了看他,眼神古怪带着探究:怎么着,这是共情了?
玄十一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不、不对吗?那当我没说。”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寿全立刻捧场,还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给反应。
正在啃糕点的茯苓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要干什么,慢吞吞地抽出自己的武器拍在了桌上,眼神凶狠地盯着玄十一,还呲了呲牙。
玄十一:“……”
寿全忍住想捂脸的冲动,“茯苓,好了,我的错,我不该找你的……”
茯苓虽然反应慢,却并不傻,她听不得这话,当即为了证明找自己没错,她握着刀抬了抬,刀尖威胁地在玄十一脖子前上下划动。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肯定。”玄十一非常上道地点头。
众人:“……”你这个暗卫怎么回事?这么有眼力见是不是哪里不对?
茯苓满意地哼了一声收起刀,灵芝“噗呲”喷笑出声,其他人也发出善意的轻笑,就连薛瑾安的嘴角都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也许,赫连大将军什么都没可怜,只是一种语气词吧。”灵芝提出自己的见解,并振振有词,“先前杜县令寄信给七殿下,殿下拿去给他的友人看,结果他们一通分析,觉得杜县令那边缺钱缺粮缺人才,还遇上了使绊子的刁官,连不小心连笔潦草了的字都分析出他写得很急是隐晦的在求救,于是又送粮又送钱……后来杜县令回信是如何说得来着?说他们思想滑坡,想得真多。”
薛瑾安为此还出了一道“鱼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的阅读理解题给五人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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