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斓冬的袖口多了一团面粉印,看了一会儿,要来一根金色丙烯马克笔,描出金色轮廓的太阳。
……
小鸟们透过窗户看这一家人。
他们吃排骨包子。
他们喝粥。
加十勺糖的小米粥能把厉组长齁到大脑停转,但很合季影帝的胃口,至于排骨大包子居然真的不拆骨头,要自己吐掉。
很香。
真的很香,喷香,包子皮透汁,排骨火候刚好,浓油赤酱,烫着嘴也忍不住想吞掉再咬下一口。
他们甚至喝了一点很爽口的火山血橙气泡酒。
加冰块,叮叮当当,当然兑了不少糖浆,再点缀一点翠绿色的薄荷叶。
系统不胜酒力,撒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小蘑菇睡倒,小狗布丁今天撒欢太过,躺在轮椅边上睡得四爪朝天。
季斓冬好像还是很高兴。
他摸了摸布丁的脑袋,小狗立刻在睡梦里欢呼,刨着空气往季斓冬怀里拱,呜呜犯着这段时间里的委屈。
他给系统蘑菇盖小毛巾当被子,系统紧紧抱住他的手大哭:「季斓冬,你要高兴,你要高兴。」
季斓冬耐心保证:“很高兴。”
系统放心地继续当醉鬼蘑菇。
厉珩简单收拾好餐桌,回到沙发旁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季斓冬靠在轮椅里,静静看着蘑菇和小狗,他很清瘦,侧脸依旧泛白,但那双快要被潮水一样的疲倦淹没的眼睛,还是很固执的柔和。
固执到像是拒绝融化的雪,吃力地、疲倦异常地顽抗,再慢一点化。
再慢一点,他不想冻到朋友。
季斓冬听见脚步声。
他慢慢抬头,看见厉珩,像是从某个状态里醒过来,又想弯起眼睛。
厉珩却说:“季斓冬。”
厉组长是个很不解风情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昵称,不知道说太多软话。
但厉珩每次说的“季斓冬”有不同。
厉珩走到轮椅前,半蹲着仰头,季斓冬伸手,轻轻摸他的脸,不知为什么,没有成功笑出来。
厉珩伸手,把人从轮椅里小心抱出,护着头颈,嘴唇贴着薄薄的眼皮。
季斓冬在他掌心写:很高兴。
厉珩收紧手臂。
他用力闭了会儿眼睛,他不会说话,于是只好还是重复:“季斓冬。”
厉珩一遍遍重复这个名字,低头认真看着这双眼睛,直到仿佛有看不见的、小心到极点的力气,谨慎地解开绷带,露出还在渗血的旧伤痕。
季斓冬看着他。
季斓冬无法在这个时候说话。
厉珩攥住这只手,很用力。
他第一次见到季斓冬这样的眼神——很想高兴、很想,做不到,近乎求助。
今天当然过得很高兴,季斓冬也这么想,因为这么想,所以困扰于为什么,为什么依然想在一天结束时离开,为什么那种微醺的、像是喝醉的放松后,又像是燃料被耗空。
季斓冬张了几次口。
厉珩耐心地等他,一点也不急,直到季斓冬能发出声音:“厉珩。”
季斓冬向他求助:“笑不出来。”
厉珩知道,他拢着季斓冬,反复摩挲脖颈:“没事的啊,没事的季斓冬,我知道。”
在季斓冬如今的想法里,“让蘑菇和小狗放心”是最强烈的驱动力。
也或许是“让蘑菇、小狗和厉珩放心”。
不知道,厉珩想,也不重要。
厉珩从没觉得这部分重要,追求季斓冬是他的事,季斓冬需要做的部分是考虑:A、同意;B、不同意——季斓冬可以选A也可以选B,甚至可以选C,甩了他浪迹天涯。
要紧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是一个好好的季斓冬。
厉珩看得出,他知道季斓冬还在抵抗那条冰河的诱惑,他注意到季斓冬一直在看窗外的雪,他怕雪一天就会化掉。
一整天,厉珩不停偷偷溜出小木屋,把新的雪盖上去。
厉珩抚摸季斓冬无意识打颤的眼尾,也或许发抖的是他的手,他在这段时间里找了不少医生、不少咨询师。
他盘算着雪化了、天气好了,就带着季斓冬搬回城里去,配合药物和疏导好好治疗。
这不是靠“一个人非常有意志力”就能克服的难关。
所以厉组长狐假虎威:“季斓冬,我去学了东西,你想不想听。”
他说:“我学了高兴的步骤。”
季斓冬果然被吸引,眼睛微微动了下,目光转向他。
厉珩却反倒不立刻往下说了。
他把季斓冬往怀里抱进去,很不管不顾、想要把人藏进胸口的抱,他亲季斓冬的眼睛,力道很轻,像小雨点,季斓冬的睫毛微弱打颤。
他握住季斓冬手轻轻环到自己身后,让两个人好好地彻底抱紧。
季斓冬的胸口忽然颤了下。
厉珩暖着他的心脏。
“我听说。”厉珩说,“一个人,要想在高兴的时候笑出来。”
“他得……被允许,被他自己允许。”
“得先知道。”
厉珩说:“疼是可以哭的。”
第24章 再试试
季斓冬不出声。
柔和的、安静的黑眼睛看着厉珩。
这种注视让人心碎, 厉珩像是被攥住胸口,几乎无法顺畅呼吸,季斓冬在尽己所能, 季斓冬很想高兴。
季斓冬甚至愿意相信这种听起来根本就像唬小孩的说法。
这比季斓冬放弃高兴更令人难过。
季斓冬思索,相信, 尝试,他曾经有这个本事, 掉泪而已,只不过是种表演技巧,他一向擅长所有只要通过无休止的练习就能获得的技能。
季斓冬不再忽略疼痛, 允许无处不在的疼吞噬掉他。
这具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季斓冬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 他低着头, 看了一会儿自己剧烈发抖的手腕,道歉:“对不起。”
厉珩忽然紧紧握住这些割碎苍白皮肤的旧伤痕。
厉珩不想要对不起。
季斓冬看见厉珩摇头,他被厉珩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反复抚摸后颈和脊背。
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更厉害,像有什么要冲破胸肺,砸断脊椎,破开后背纸薄的苍白皮肤,厉珩摸过的地方从麻木里泛出剧痛。
像一个已经在风雪里跋涉到麻木的人, 猝然流出血, 伤口全部裂开。
听得见穿过身体呼啸的风。
季斓冬头颈后仰, 脸上的血色被看不见的风卷走, 无声无息倒在厉珩的手上, 他这样短暂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然后眼前浓郁的白雾渐渐散开, 慢慢看清厉珩的脸。
厉珩捧着他,力道小心到极点,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抿着唇。
季斓冬猜他们刚才接了吻。
他试着挪动随便哪只手,但力不从心,结果只是让手指微弱地打了个哆嗦。
幸好厉组长是个领会意图的天才,立刻把他往怀里送进来,用肩膀和手臂揽着,紧紧攥住这只手。
季斓冬握住厉珩的手,想了想:“不是很疼。”
季斓冬正愁状态懈怠、业务生疏,哭不出来:“谢谢。”
他看见厉珩摇头。
厉珩也不想要谢谢。
季斓冬覆着厉珩剧烈发着抖的手背,轻轻捏了两下,安慰厉珩别急,厉珩要稍微等一等,他现在每次只能做一件事。
季斓冬决定等做成这件事后,下一件事就是努力找出除了对不起和谢谢,他还能给厉珩别的什么。
他会做成的。
季斓冬慢慢倾身,像什么安静到极点的动物,徘徊着寻找暂居的栖息地,最后试着埋在厉珩肩头。
这样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猜测自己已经成功做到了。
厉组长说不定已经不得不去换被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衣服。
或者不穿衣服。
季斓冬好像记得这么句话,不清晰,他当时在雾里,离岸很远,隐约记得好像因为厉组长半点不知道客气的如意算盘笑了下。
季斓冬轻轻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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