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手有些颤抖,秦世终于深呼吸了下,回神看清窗外的街景。
“那个跟你聊天的叔叔,看起来好讨厌的样子。”
小森在身边的儿童椅上发出抱怨。
秦世回答:“不用叫他叔叔。”
小森不明白:“那叫什么?”
背着林羽鹿,秦世又开始乱教:“他从前对小鹿不好,所以叫他狗东西。”
听到这话,小森立刻气呼呼地学了句:“狗东西!”
天真无邪的童音,仿佛在骂身边同样可恶的父亲。
不老实地扭动了下,小森又追问:“真的带我去看爸爸吗?”
秦世挑眉:“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让林亦森稍微开心了下,又郁闷:“我想和爸爸住在一起……”
……
“我也想,”秦世哼道,“人活着不是想要就有,学会接受现实吧你。”
小森瞪他,头一次发出质疑:“为什么爸爸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他不能一起住在大房子里?你是不是干了坏事?!”
秦世瞧向他明亮的眼睛,半晌才道:“嗯,我犯了很多错误。”
“爸爸说犯错误改正就好了,”小森继续质疑,“你就不能改改吗?”
秦世笑得难受:“是很大的错误,改了他也不信。”
这话让小森苦恼思考过几秒,又开始搬出林羽鹿的教育:“爸爸还说,行胜于言!”
……
秦世应声,故意用力捏了下他的圆脸。
“我要告诉爸爸你欺负我!”小森吃痛不满,连续发动攻击:“你好没用!别的小朋友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没人要!”
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家伙了。
秦世走神片刻,学着小鹿的说辞安慰:“我会努力的。”
没想到,林亦森竟真闷闷地安静下来,显得无限委屈。
*
城中村的夜以安静居多。
白日翻译得太累,林羽鹿本已抱着书在柔软的沙发上浅睡了,隐约听见开门声,又茫然睁眼。
备用钥匙是被秦世强行要走的,以担心他晕倒了没人管之类的理由。
当时学长保证过绝不会随便过来,后来也真没轻易打扰,以至于林羽鹿渐渐忘了这件事。
今夜忽遭拜访,莫非是喝多了来闹事?
他警惕地心生疑窦。
“爸爸!”
幸好先跑进门的是小森。
“怎么不在家好好睡觉?”
林羽鹿摸摸儿子的头,转而抬眸观察正在关门的秦世:应该挺清醒,看打扮是又去应酬了,二十多度的天气穿着西服也不嫌热。
好心地帮忙打开空调冷风。
谁知秦世立刻伸手关掉,也没多数落什么,只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站到冰箱前默默地补充起里面的水果蔬菜。
安静到诡异。
小森爬到沙发上撒娇:“有爸爸的地方才叫家,我想和爸爸住在一起,我好想你。”
林羽鹿努力解释:“我现在身体不好,你还小呢,需要人照顾。”
小森拧巴起表情。他模糊地懂一些事,又不全懂,只觉得所有不爽都是秦世的错,不由朝他的方向使劲蹬腿空踢。
“不许这样,”林羽鹿忍不住把儿子搂在怀里拍了拍,“你要听话。”
小森委屈:“我听话的,我英语课拿了一百分,坏爸爸说我今天可以睡在这里。”
“明早苏薇来接他上学。”
秦世终于解释了句,又在门口的袋子里翻出浴巾和儿童睡衣,动作颇显生疏。
看样子是打算给小森洗澡。
林羽鹿努力支起身子:“我来吧。”
“坐好,别害得我等下还要伺候两个。”
秦世这样拒绝着,就把林亦森拎去卫生间。里面很快传来哗哗的水流动静。
棉花糖有些担心地在门口喵了声,歪头望向主人。
林羽鹿淡笑,总觉得几日没见的学长有些奇怪,却又讲不出到底哪里怪。
*
终于把小祖宗安顿好,夜又深了几分。
林羽鹿帮儿子盖好毛巾被,不安地望向坐在书桌前的学长。
“我等下就回去,紧张什么?”
秦世嗤笑。
林羽鹿指指他的衬衫袖子:“你衣服湿了。”
秦世没在意,只问:“今天还吐吗?”
林羽鹿迟疑点头。
“五周多了,”秦世有些不忍,但还是选择直面该劝说的时刻,“现在做手术,损伤是最小的,否则等以后再出意外,又得要你半条命。”
其实早就预料到这些理智说辞,但依然心酸。
林羽鹿浅浅移开目光:“不是每天都要给女儿打电话吗?又不想要了?”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想让你乖乖养病,”秦世始终望着小鹿,似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唯剩苦笑,“她来的不是时候,比不得你身体重要。”
善良无药可医。林羽鹿低头握住手指:“等下次见陈医生,听听他怎么讲。”
如果不曾那样胡作非为,是不是现在理应爱情美满,儿女双全?
不切实际的想象飘过秦世的脑海。
恨自己。
眼前活生生的、满脸沮丧的小鹿,终于让秦世意识到:今晚始终纠缠在心头的痛意为何物。
愧疚与心疼都太过傲慢了,身为罪魁祸首,远没资格如此高高在上。
他努力调整过情绪,尽量表现如常:“复诊那天早点出门好吗?带你去看话剧。”
这邀请让林羽鹿别扭,感觉搞得像约会似的,立刻想要拒绝。
但太善于投人所好的秦世马上劝道:“是些小剧团准备参加戏剧节的作品片段,虽然不够精致,却很丰富,能帮你开拓视野,总坐在书房里胡思乱想,是写不出好东西的。”
这话当然很有道理,林羽鹿迟疑:“可是……”
秦世使出杀手锏:“有个儿童剧给小森安排了角色,若是排得顺利,到时候可以去剧院演出,你不想先瞧瞧吗?”
彻底被戳中软肋的林羽鹿终于眨眼:“那好吧,是什么角色?”
秦世在手机上翻出定妆照给他瞧。
谁晓得林羽鹿刚接到手里,没拿稳,险些将其摔掉。
是反应很快的秦世俯身捞住。
毫无预兆的晃神之刻,他竟然顺势离开椅子,埋头到了林羽鹿的腿上,用力抱住他的腰。
???
彼此夸张的身高差让这个姿势很别扭,别扭到小鹿根本不敢挣扎,石化过两秒才轻轻地碰了下秦世的肩膀:“学长,你是不是又喝多酒了?”
秦世不回答,甚至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林羽鹿非常不安,摸住他的短发担心道,“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是极度陌生的恳切。
“小鹿,我余生都会好好保护你,无论你怎么看待我。”
听到这话,林羽鹿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绝症彻底没救了。呆滞过几秒,才明白是学长情绪发作,不由松开手:“别说这种傻话,我也发过关于一辈子的誓呢,结果不还是只过四年就不作数?人生远比我们想象得不可预料。”
“如果我食言,就让我活不过四年。”
秦世竟然抬头这般回答。
林羽鹿知道怎么应付他的傲慢和恶劣,却对这种赖在面前的疯言疯语无所适从,充满无奈的琥珀眼眨了下:“把话收回去,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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