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看清谢流渊如今的模样时,雪色长睫颤了颤,那双浅茶色的眼瞳微微瞪大。
谢流渊的右侧脸颊,长出了奇异的花纹。
恍惚间,商清时想起那次在飞舟上,就看到过他的后背长满了这种花纹。
思及此,商清时伸手扒他的衣裳,他丝毫没有挣扎,衣衫褪下之后,后背后颈以及胳膊上的印记全都映入商清时眼帘。
“……这是什么?”
谢流渊没打算隐瞒。
或者说,这花纹已经长到脸上,根本就瞒不住了。纵使他一次一次用火烧,也藏不住多久的时间。
他不知道冥渡多久会占领这具身体,他也懒得去赌,不如趁现在坦白。
他将散乱的衣裳拢好:“师尊还记得谢家村的惨状吗?有只叫做冥渡的魔种杀了全村二百六十口人,唯独我还活着。它之所以留着我这条命,是因为它渡劫失败又身受重伤,想要活命就必须将残魂寄生到人类身上,它选择了我。”
商清时后退一步,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谢流渊倒是十分的平静,继续说道:“之前我想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不敢告诉你这些。但自从我吸收血泉后,花纹长得越来越快,我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吸收血泉。
这四个字如惊雷一般在商清时耳畔炸开,震得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之前那些偶然而生的想法果然不是错觉。
他真的,从头到尾,压根没有看清过谢流渊这个人。
商清时简直气笑了,眼尾却不自觉地微微泛红:“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流渊下意识伸手想要给他擦擦眼底盈满的泪。
却被他躲开。
那只手怔忡片刻,缓缓放下来。
这样也好,只有让商清时足够恨他,杀他的时候才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谢流渊深吸一口气,扯出一道算不上好看的笑:“叶昭是我放火烧的,叶宣还有镇子里的两个富家公子,加上江楚霁,全是我故意杀的。”
出乎意料的,听完这些话的商清时并没有露出任何恼怒的情绪,只是默默注视他良久,嗓音沙哑地问:“为什么?你杀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谢流渊张了张嘴。
在他的预想中,商清时该做的是拿刀捅他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追根问底。
与其被冥渡从这具身体里挤出去,谢流渊更愿意死在商清时的手上。
是以,他一字一句道:“没有为什么,我想杀便杀了。师尊不是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我就是恶毒,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种。”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从储物戒指内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那支流苏发簪,递过去:“师尊若是觉得他们可怜,便杀了我,为他们祭奠吧。”
商清时一把将发簪挥开,它落到地上,簪头坠着的玉石和水晶碎了一地。
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滚烫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明明哭的人是他,难受到几近窒息的人却是谢流渊。
“师尊不想用这个么?”谢流渊错开眸光,不敢再直视商清时的脸。假装不在意,召出霜降剑递过去,轻声道:“那就用它吧,这个捅得快点。”
第221章
商清时朝他伸出手。
却并不是冲着霜降而去,而是朝着他的脸去的。眼看着掌心与脸近在咫尺,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屋外阳光正盛,屋内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谢流渊实在没想到,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商清时甚至连扇他一巴掌都舍不得。
无论是打他骂他也好,还是杀了他也好,他都能接受,因为那本就是他应得的结局。
可偏偏商清时红着眼站在他的面前,纤弱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脸颊滴落的泪水那般灼热滚烫,几乎要将一切灼烧殆尽。
一直以来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终究是被打破了,谢流渊抱住商清时,手足无措地说:“为什么要哭呢?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骗了你,是我该死。”
商清时的脑袋埋在他心口的位置。
那处的衣衫很快被泪水浸得湿透。
“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能改变奉阳的结局,也一定能改变你的。”他问:“谢流渊,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知道,我在血泉中看到过自己的结局。”谢流渊道:“可那些都不重要……”
话音还未落下,商清时一把推开他,神情脆弱而迷茫:“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难道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吗?”
谢流渊想跟他说,不是的。
不是这样。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生出半分戏弄他的意思。
“师尊……”
谢流渊喊他,话到嘴边,外头同样响起两声:“师尊!”
来的人是云珩和明珠。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谢流渊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商清时不愿意动手,不如让云珩亲自了结他。
他要往外走,商清时却拽住他的胳膊,强行将他拉回了房间里。
“你在这里待着,”商清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他说道:“哪里也不许去。”
说完,他松开手,对房门施展禁制,擦擦脸上残余的泪,大步走出去。
云珩一见到商清时,便着急忙慌地凑上来,道:“师尊,我脑子里那个东西又开始说话了,它让我在两天之内杀了魏重越,我要怎么办?”
“既然你的系统会发布这样的任务,那就说明魏重越一定会在两日之内出现。”商清时道:“你去通知慕深,让他将凌霄派所有弟子全部带走,免得到时候殃及到他们。”
“好的师尊!”
云珩乖乖去传话了,只剩明珠站在这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商清时缓了缓神色,尽量对她露出温和的表情:“你跟着慕深他们一起离开吧,等解决掉魏重越之后再回来。”
让人意外的是,明珠竟然摇了摇头。
一向贪生怕死的她,到了这种时候,竟然愿意留下来。
她道:“你和师兄都不走,那我也不走。我可以留着给你们炼药,到时候打起来,我帮你们补充灵力。”
商清时点点头,不忘朝她嘱咐道:“那你小心些,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明珠点点头。
事情已经解决了,她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脚下好似生根了一般。
见她的手放在身前搅弄,商清时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明珠抿抿唇,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像是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接着开口:“……谢师兄在哪?”
商清时的眸子微微颤动,朝她摇摇头:“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
“没什么。”明珠匆匆地摇了摇头,撒脚丫子跑了:“我就随便问问。”
长生殿的门虽然被商清时下了禁制,但谢流渊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有些诧异。
他竟然不知道,明珠的嘴居然有一天能这般严实。
等商清时进屋后,谢流渊轻声道:“师妹昨晚看见我脸上的印记了,她应该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可他说完以后,商清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殿内安静得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久到谢流渊忍不住又想将霜降剑递给他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让你说话了吗?去那边坐下。”
声线冷硬。
那张脸没什么表情,看得人心底微怔。
这副模样,几乎与从前不近人情,喜欢拿鞭子抽人的商清时一模一样了。
但仔细看的时候,又有几分不同。
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扭曲嫉恨,有的只是浅浅的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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