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从他们身后路过了,好奇过来看了一眼。卫衣雪坐着,荆榕站在他面前,靠桌倚着,站得极近,别人乍一看只以为是在谈生意。
不过一个穿白衫长袍,一个一身黑色西装,倒不像来谈生意的,他们像会出现在报刊上的小画,画名“时代闲趣”的那种。
这个吻足够令人印象深刻。
荆榕退后半步,伸出手,指尖轻轻在卫衣雪颊边摸了摸,好像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我得回去了,卫老师。”荆榕低声说。
他眼下有点发红,不是因为有什么,是因为那三分醉意。跟海因人谈事,首先要喝酒,这个时代的酒并不好喝,杂质多,度数高,荆榕挑了个大家都出来看热闹的时机,出来抽支烟,恰好就碰见了卫衣雪。
卫衣雪不动声色:“荆大公子可是日理万机。”
“卖点脸皮,给洋人送送贿赂罢了。”荆榕随口道,声音里像是带着浅淡的叹息,“不比卫老师辛苦。”
“若是离我家近,我怎么也请大公子回屋坐坐。”卫衣雪站起来,声音贴着荆榕的耳边擦过去,他调戏人的口吻也有点冷,“美人吹风受累,我可舍不得。”
“我这人听什么话,都爱当真。”荆榕指尖点了点桌子,“卫老师这么说,下次我可就不请自来上门了。”
“请君随意。”卫衣雪视线落到荆榕手里的烟上,也不客气,视线落在上面,表现出打量的意思,“公子抽的烟,我似乎没见过。”
荆榕毫无意见,连烟夹一起递给他,随后扯起外套搭在肩上,往后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卫衣雪不仅得了大少热吻,还白捡一包烟。他看着荆榕的背影,没出声,数了数烟夹里的烟,一共二十四支。
仙女牌的,是女士烟。这很稀奇。这种细长香烟原本不是很流行,连洋人都只抽烟斗,北边这批公子少爷里,也没见过哪个爱抽这种烟的,有也是抽“三炮台”。
卫衣雪收好烟,看了一眼被他们挤着落在地上的蜡染花,随手放在了桌边,往回走去。
外边的送花盛宴终局已定,有客人豪买五十朵花,请兰妙小姐入座奏曲了。虽然比不上前天荆榕豪掷万金,但场面也热闹好看。
荆榕回到座位上,才听见印馆小工八卦:“我看隔壁仿佛是海因总督府的人。那位荆公子也在——他不是前段时间才得罪了海因人,转去跟英帝国人做生意了吗?他面子可真大啊。”
老吴说:“这有什么,天大地大钱权最大,这世道,皇帝老儿说什么,有人听吗?”
一群人酒酣耳热,说话也越来越没个把门的,卫衣雪一如既往当耳旁风,等酒喝得差不多,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之后,一群人才慢慢腾腾准备散场。
只不过只要稍微一走神,那个吻带来的热度就如火焰一样蹿上来,一阵一阵的,好像发热。
卫衣雪难得伸出手,倒了半盏残酒饮下去。白酒辣口,卫衣雪喝完,若有所思,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嘴唇。
荆家这位少爷,别的不说,脸确实好,吻技也很不错。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卫衣雪出完试卷,手里带的班一个又一个考完了试,虽然还没出成绩,但是已经可以算作放假了。
这段时间,他也没有再见到荆榕,卫衣雪从报上见到的,说荆家大公子近期又赴蓬莱考察港口。的确是日理万机。
不过这段时间里,荆榕时不时送点东西来学校。名义上都是给柏韵捎点东西,顺带给卫老师带东西,实际上就是给他寄。
寄来的东西不贵重,分寸也极好,有时候是即将开场的影院座票,有时候是几盒点心,都是便于给众人分发的,也没有很私人的东西。
以至于同办公室的老师也都开始习惯。他们知道荆家大少爷很关心柏韵这个小表妹,连带着也重视卫老师,有时候还会主动帮卫衣雪领信。
五月末的时候,卫衣雪收到荆榕寄来的一个新包裹,里面是一组外文小说手稿原稿,是他们印馆选书所选的知名作家之一。荆榕附信说是偶然所得,觉得很感兴趣,但放在自己手上又没什么大用,所以赠送给印馆。
要不是前段时间在得意楼里那个深长的吻,卫衣雪几乎也要以为这是个相熟的朋友了。
跟着立夏的热气一起来到琴岛的还有魏鲤的消息。上方的线人来了报告,魏鲤这位被当局追杀的大鱼,前段时间在浙省潜伏了一段时间,终于即将秘密赴往琴岛,从卫衣雪手里离开东国。
卫衣雪站在阳台边,又拎着水壶给他的茉莉花浇水,听老吴给他报晚上的轮渡班次表。
“夜里零点的一班轮渡,是薛氏船舶的货船,要发一批绸缎去藤原市。魏鲤届时可藏匿其中度过海关排查。”
“知道了。”卫衣雪说,“盯好薛家。”
老吴的眼中似有忧虑,欲言又止。
卫衣雪:“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们,不过我有我的安排,你安心就是。”
“还有——”老吴自己捉摸了半天,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请柬,“有你的请柬,荆家大少爷的。他那边的人说是他今晚回琴市,想约你晚上八点半吃一顿饭。因为学校放暑假了,所以请柬送来了印馆。”
老吴还完全不知道卫衣雪和荆榕的事,所有人都认为荆大少爷这个人交朋友实在是体面,大气。
卫衣雪看了一眼请柬。
地点定在离港口很近的一家私人海鲜饭店,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过四五百米。
琴岛就这么一点大,近日荆家大公子每日的动向都会登上当日的报纸。卫衣雪订了一份,知道荆榕此次回琴,的确是夜里的船,晚七点半到港。
“这个点回琴,家都不回一趟就来约你,这少爷真是很重视你。”老吴也在研究这件事,很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可这时间实在是不赶巧。我让人帮你推了吧?”
“不。”卫衣雪接下请柬,很自然地塞入了口袋。
他娴熟而从容地说,“我会去。让他等等。”
老吴显然被震撼了:“这样你还去?”
“送走人,正好顺路。”卫衣雪浇水结束,把花盆搬到阳光底下,随意地说,“有酒有饭,有荆大少美色相陪,为何不去?”
第174章 致命长官
荆榕约他晚上八点半吃饭,他们的行动可是夜里零点。
虽然卫衣雪平时冷不丁也爱讲点半真半假的冷笑话,老吴听了他这样说,也还是有点犯嘀咕:“逢尘,你让那位少爷等你?少说好几个小时吧。”
他们家何时能在荆家面前这样有面子?
“好几个小时,当然是他约人的诚意。”卫衣雪斟酌了一下,眼都没抬,“就说改成宵夜,我手里有试卷要批。”
“你可真是……”
老吴从来就没猜对过这位小爷的心思,只能按他说的去做了。不过在回口信时的修辞稍稍加以修饰,以确保卫衣雪在外谦虚随和的形象不崩塌。
荆榕派来的管家倒是好说话,听到说推迟,也是一样的好态度,只说:“好,等少爷回港,我就告诉他,让他再等等。”
老吴只当遇到了新鲜的事。大约荆家少爷是个好打发的,和谁交朋友不好,偏偏找卫衣雪这只狐狸,只怕是要连裤腰带都赔进去。
*
碧波楼上,一道又一道精致的菜摆了下来。
老板知道今天这个地方被谁包了,早就清场关停,让四位大厨守在后厨轮值。他和其他人站在包房门口,恭恭敬敬等着。
只是越等,面前的场景就越怪异。
菜整点上齐了,时钟指向九点,该来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来。
是夜,风平浪静,海上无波。
倒是月亮不明显,毛毛朦朦的圆月,一看就知道明天要下雨。空气中已经聚集起了湿气,随着微风缓缓侵入琴岛。
卫衣雪看了一眼月亮,先把窗台上的茉莉花搬进了屋内,随后才换衣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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