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卫衣雪不是唯一一次听,大多数都是有人有求于他,闭口不提要事,先请他把饭吃了,要他接下这个人情,表面是低姿态,实则姿态放得很高。
荆榕说出来这句话,却像是真心实意。卫衣雪直觉很准,看得出荆榕或许别有用心,但和其他人并不相同。
卫衣雪说:“您贵人事忙,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
荆榕说:“路过这里,想到你在这里,然后就来了。”
他和上次一样,装也装得不是很认真,并不和他做戏,反而让人觉得舒服。
卫衣雪说:“原来您是个缺个饭搭子。”
荆榕说:“算是吧。我初来乍到,就爱闲时逛吃逛喝。琴岛地方不大,东西却样样都好吃。”
“琴岛人喝伊尔梯斯山水,海因人来前的太平山,他们用这水做饭做菜,比别的地方更清冽香醇。靠海,衣食不缺,也养得本地人会吃会喝,南北的菜来了这里,都有了更独特的风味。”
卫衣雪说,“他们说许多得了病的人来这里,喝一月水,病就好了。”
他见荆榕眼底带着亮光,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随口多说了几句,“后来我们学校有老师去医院看过,证实那些人患的是某些矿物质缺乏症,说是缺的那些,琴岛的水里正好有。想来古时那些神药灵泉的传说,和这是差不多的。”
荆榕说:“我知道这件事。泡茶时,他们说取太平山上水,从泉眼往下,每三百五十步为一,共有九水,一水硬,二水散。泡茶要用三水与四水,说是能泡出绝世好茶。”
卫衣雪微弯起眼睛:“那少爷泡过了吗?”
荆榕说:“因为太懒,且没有人陪我一起,所以不能成行。”
他说得很随意,卫衣雪又笑了起来:“少爷想找个伴儿,还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荆榕说得也很懒散,“没有喜欢的。除了你。”
这话说得本来有些奇怪,但他的话实在是没有半点轻浮和冒犯的意味,反而像随口抱怨,那点奇怪只在人心上转了转,随后就如水掠过,消失了。
平心而论,卫衣雪是觉得这少爷有点闲了,拿他寻点消遣。以荆榕的身家和样貌,想要什么都是探囊取物,用不着一趟又一趟上赶着。
卫衣雪说:“那是您回来时间还短。住得长了,就会遇到喜欢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见荆榕的眼睛望过来,乌黑的,沉静的,静静地望着他。
卫衣雪心底又没有来有地闪了一下,话头倏然停止。
荆榕像是没注意到,他问道:“卫老师,平常听戏吗?我听柏韵说,新开的剧场请来了沪城当红的戏班,这礼拜六上演。我听不懂这个,手里多出几张票,您可拿去送给亲朋同事。”
卫衣雪想了想:“我们这周要出卷,不一定有时间,但感谢您的美意。”
荆榕倒是显得很随意:“好,去的话知会我一生,没空也没关系。”
卫衣雪没有再吃烧鹅,他把荆榕拌的那一小碗烧椒海米青菜饭吃了下去,随后就夹他带的小包子吃。素餐包子,包子馅儿是酱香粉丝,拌了炸干的香菇丁,香气四溢,吃起来焦香爽脆,整个人都无比的舒坦。
卫衣雪吃舒服了,人也高兴。两人起身结账——荆榕当然已经先结过了。
荆榕说:“借用你半晚上,当然要请你吃。”
卫衣雪没跟他争,提着剩下的小包子,跟他上了车。还是上次那辆,到了晚上,车灯雪亮,不一会儿就开到了卫衣雪住的那条街。
居民区,夜又深了,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现在,头顶的云终于散去了一些,漏出点月光来。
荆榕把车停在路口,说:“我送你到楼下。车灯太亮,不进去了,免得扰民。”
他身上仍然带着那种自然的绅士派头,并不拿腔拿调,好像已经习惯成自然。
荆榕停了车,和卫衣雪一起走下去。最后这段路不长,不到百米,荆榕送到楼下就停下了。
公寓的海因人女士还在楼下守着,一盏小灯,正打瞌睡。
“回见,卫老师。”荆榕停在原地,等卫衣雪走出几步,冲他挥挥手,露出一个笑意,卫衣雪也回头挥挥手。
往上走了几步,卫衣雪又往下面看了一眼,见荆榕已经侧身过去,好像靠近了一些,在跟海因女管理借火。海因语,发音带着点古典的气息,说话的音调比说国文时要低。
仔细想,荆榕其人,国文说得其实相当不错,没什么洋腔洋调。
很奇怪的一件事,他在他面前显得很随和,不过他一离开,荆榕面对外人时那种冷和凛冽才似有似无地冒了回来。
卫衣雪上了楼,没开灯,摸出他卷好的烟,一样抽了起来,借着月色往楼下看去。
荆榕已经离开了。漫漫夜色无边,这寂静的黑色也陡然生出无边的暧昧,纵然卫衣雪这样的人,也不免嗅到。
第170章 致命长官
男人追求男人的事,卫衣雪听过。他当初还在首都门户时,曾去天仙茶园听戏,见到台后堵着演员的,多是男人,不少名门豪绅一掷千金,只为把人请进府。
他自己也不是没碰到过,因为样貌出众的缘故,也有人对他示好,不过后来也都知难而退。他家世好,出入的是上流社会,那些人通常都好面子,也都不敢说得太直白,只要他不回应,慢慢的也就淡了。
这荆大少爷很有意思,卫衣雪并不排斥他。说实话,如果不是他在琴岛有事在身,他或许会很愿意跟他接触。
如果要问一个理由,或许是“眼缘”。这世上能对他眼缘的人并不多,那位算一个。
如果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卫衣雪承认,在上楼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弦的确被触动了。
虽然浅淡,但也被他自己所察觉。
不过,仅仅是察觉而已。这并不代表他要为此做些什么。荆榕的世界和他太遥远了,本来不是一路人,也不必硬凑在一块儿。
隔天,学校的门房就捎了一封信来,说是给卫衣雪老师。里面是四张本周大剧院的贵宾票,三日联票。
办公室其他老师正在讨论这件事:“任生从前只在津门唱,这还是第一回来琴岛,一共就三晚,刚开票就售罄了,你们买到没有?”
“没呢,我听人说他们都是半夜去排队,搬了马扎去的,还有人排队晕过去……啊啊啊,好想去,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信里除了票,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信封上的字明显是荆榕写的,用了钢笔,蔚蓝的字迹有些僵硬地写着古体字:“卫衣雪先生收”。。
离开场还有几日,卫衣雪看了那字迹一会儿,将信封原样放好,收进课桌中,暂时不决定去不去。
等的这几天里,倒是北边又传来了一些消息。
有志印馆来学校里送新订的报刊,卫衣雪去领,听见馆内的小工低声说:“津门来的消息,大总统有意提柏岚为外交议长,任命书已经在路上了。”
“柏岚么?”卫衣雪低声确认了一下,随后说,“还有呢?”
“后方缺人缺钱,问我们是否还有余力帮两个人渡往藤原国。”小工举着学报,假装在和卫衣雪核对印刷字迹,只有压低的声音清晰落入他们耳中,“一名发了讨伐檄文,被迫流落在外,另一人私下办新学,被政府查了,也在流亡路上。”
小工没有提具体姓名,卫衣雪已经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位了:一位檄文登报,惹来全国追杀,另一位是著名的军政喉舌,见左右立法不成,便自己办学,传授学生以洋人新学,即“法治”和“民权”,已经被抓走蹲过大牢了,现在正在出逃。
没人敢帮他们,求援信转手再转手,最后落在琴岛。
卫衣雪听完,也没说帮不帮,只说:“让老吴今晚过来。”
小工说:“是。那卫老师,我去送报了。”
“去吧。”
卫衣雪自己拿了一份,面上露出柔和安静的微笑,路上碰见其他人,照常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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