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方落,南屋有极短暂的安静。
似有股无形的喜悦,徐徐流进白照影心田。
比起前世年纪轻轻死于病痛,这辈子即使折损了双眼睛,但他其他地方都是健康的。
他能完全康复,也意味着他跟原主白照影,已然完全重合。
他将此生生活在古代。
白照影于喜悦之余,又有些描述不清的期待或者惶恐。
正消化自己的情绪,白照影从平躺变成侧身,面对那小学徒道:“小大夫,你看我这眼睛还有治吗?”
“有。师父说过,想加快您眼睛康复,有个偏门法子,继承这法子的人还在寻觅当中。”
白照影信心又提了几分,很满意就诊结果。
成安却很不放心。
因为那药庐小学徒,张口闭口离不开“师父”,嘴上没毛,实在让人觉得他办事不牢。
成安连陈老大夫都敢质疑,更别提药庐的小徒弟。
索性连忙在旁边问道:“就无须开点巩固的药嘛?”
小学徒愣了。
再度直觉这种高门大户,就是有钱吃饱了撑的,别人开药避之不及,他们居然想喝药。
小学徒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必了,是药三分毒,多喝反而不美。”
白照影有预感,某种熟悉的场景即将重现,连忙同时在被子里摇头:“不必了,不喝了。”况且这回失明根本没办法倒。
这两人一唱一和地拒绝用药。
偏偏成安轴起来,生怕是大夫学艺不精,世子妃趁机躲避喝药,唯恐耽误世子妃看起来很有好转的病情。
成安急道:“那你总得开个方子!好让我知晓,万一你诊得不准,我该怎么救急吧!”
成安全是出于好意,只想多为世子妃考虑,没有故意伤害谁的意思。
但药庐小学徒也是个年轻人,两个少年对上,谁也不服气谁。
药庐小学徒反应过来,知道成安没瞧上自己的医术,故意出难题试探,登时也气得不轻。
小学徒涨红着脸道:“诊……诊脉,诊脉乃是医道中最基础的一项,疑难杂症不好诊断,在下承认学艺不精。可诊个平安脉,判断人的身体情况,这我要是诊不准,便不必从医了!”
小学徒话里带气。
成安虽有惭愧,但也不肯让步,梗着脖子不说话。
南屋似有两只倔驴头顶着头。
白照影实在觉得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奇怪,轻笑一声,笑得很不厚道。
两头倔驴听见世子妃发声,连忙歇兵。
毕竟隋王府是患者,小学徒是医者,小学徒决定先让成安一头,但也不开方子。
他发话保证,字字句句像砸下颗钉:“——我以我师父,还有我们安泰药庐的名声发誓,给世子妃诊脉绝对精准!”
“不论是世子的病症,还是世子妃的神魂不牢,说痊愈就是痊愈了,断没有复发的道理!”
“……”
小学徒气哼哼地还在指天誓日。
白照影已经凝住了,好像突然听出这话无意揭穿了某人。
而那只外面刚被气跑的小鹦鹉,此时盘旋几息,落在檐上,仰着头喊:“世子病了!世子装的!世子病了!世子装的!”
成安整个人僵在当场。
那些关心则乱的急切,全都变成了懊悔自己何其画蛇添足。
他不敢面对世子妃的表情,被迫给世子爷当了从犯,然后成为全家最受煎熬的那个。
成安嗫嚅道:“世,世子妃……”
“出去。”
白照影生气了。
气得很,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发抖,心上像堵着颗大石头。
他骗自己,而自己竟然傻傻地上了两天当,守着他服药,给他陪床,还陪他说话。
萧烬安劣性不改,是个永远想着捉弄自己的混账东西!
萧烬安欺人太甚!!!
若非最后的教养管着,白照影实在想对这小人破口大骂。
可怜他竟然还寄托希望于萧烬安,以为对方能治好他眼睛。
恐怕自己瞎一辈子,萧烬安反而会觉得,戏耍他更有趣吧?
白照影气得掀起被子,踩上软鞋,就要跑出南屋,此地根本不宜久留!谁要再陪他喝药。
成安哪敢把好生生的世子妃放出去,心知自己给世子惹下了大祸。
成安正欲请罪。
这时,世子院陡然陷入种冷冰冰的危险感,庭院外响起脚步声,听着有许多人。
镣铐声和锁链声,随着这些人的行动,同时响起,也同时吸引了白照影和成安的注意力。
往日有萧烬安的身份压着,世子院还算清静,院内几乎没来过客人,更是从未突然闯进过这么多人!
这阵仗令人顿觉来者不善。
白照影微微沉下了面容。
院外有谁的身体被刚猛的力道重击,腾空悬起,然后又重重摔落。
成美一声闷哼。
“姐!”
第78章
“世子妃何在?”
高朔站在院内, 穿着身侍卫衣服,三白眼与秋气相映。
他瞳孔聚光时, 自带着股无形的杀气,扫视整座世子院,这气场与世子的威严感不相同。
高朔是把透着江湖气的霜刀。
曾经高朔在江湖结仇无数,祸及儿女,为报丽妃派人抚育他一双儿女的恩情,十几年来, 一直受丽妃驱遣。
如今这对母子冲击皇位。
高朔被派给七皇子当护卫。
上回他在声望楼替七皇子挡拳又开道,后来七皇子大事不成,反被城中军属唾骂,又是高朔将其平安护送回宫。
至于那“西域特色蜥蜴功”也是高朔所传……
他为报恩对萧明彻倾囊相授。
只是高朔实在没想到, 七皇子竟然会以当天那种方式展示蜥蜴功,用它来爬出声望楼。
萧明彻也算灵慧,学东西不慢。
但是细观此人,俊逸风流其外,内里却好像有股子难描的狠毒。
正如萧明彻今日派给自己的这道命令:“得到宗人府消息, 隋王侧妃许氏, 状告世子萧烬安戕害手足。人证物证俱在, 罪名板上钉钉, 而萧烬安必不肯就范,亦不敢来宗人府过堂。”
“趁他尚未知情, 掳了他的世子妃白照影。”
正如高朔的一双儿女, 落在丽妃手里, 十几年来,未尝见过一面,而他为了这点恩情, 和亲子团聚的希望,不得不日日被他们母子驱遣……
掳走白照影,挟制萧烬安。
这是世上最简单最无解的,拿捏另一个人的手段,用他在意的人威胁。
高朔不想这么干,可是又不得不干。
他刚出手伤了个院内会武功的女侍。
那丫头眼神冰冷,出手果断,是个习武的苗子,浑不怕死。
高朔没要她的命。
不知怎的,也没再下狠手。
这院里的人虽然也有练家子,但毕竟不是自己对手。
高朔谨记着带走白照影的差事,能不伤人,便不想节外生枝。
高朔再问一遍,语气更沉:“世子因戕害手足,谋害王府二公子,即将被宗人府调查,请世子妃先行入宗人府陪审,交出世子妃。”
话音方出,这院里的侍女侍从,更加如临大敌。
不可思议的是,竟连庭院的鹦鹉都纷纷叫嚷:“坏人!坏人!世子不在有坏人!”
然后庭院里所有下人挡成道人墙:
“世子妃别怕,世子妃别出来……”
与七皇子拿捏底下人的手段不同。
白照影身边的人,不像是被迫为他做事,倒像是愿意主动守护白照影。
高朔完全没想到,进了世子府上,他不像提犯人,更没有为七皇子筹谋大事的壮志豪情。
自己反倒像是成为个恶棍,要破坏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
高朔背着手,心头不是滋味。
此时南屋屋门徐徐打开。
他的目光投向屋内,欲寻觅他要锁拿的目标。
侍女掀起帘子,世子妃白照影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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