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魔族似乎又将自己当做同族了,幸好他没有再飞云宗的两人面前直接说出来。
“我就要死了。”树仙无法低头,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他只能直视前方,“失去属于自我的意识,变成一棵树。”
而他的躯体将会保留在这里,永远作为万里村人口中的树仙存在。
失去自我意识,躯体被别人所利用,这件事很可怕,归雪间也曾经历过,他微微皱眉。
树总是很敏锐,树仙察觉到了归雪间有些许改变,他的睫毛半垂着,那不是厌恶,好像眼前这个人也可以理解自己,和普通的魔族不太一样。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决定将自己的事说给这个同族听。
树仙很疲惫,从喉咙处挤出声音都很困难,好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归雪间安静地听着。
树仙是一个弱小的魔族,他有操控植物的能力,但魔界岩浆滚滚,大多都是石头,很少见到草木,所以他的能力几近于无。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那是个魔修,对方也很弱小,原本是被魔修抓来炼化的普通人,因魔修缺少烧火的小童,饶了他一命。
魔修逃了出来,向树仙描绘人间的美好,一人一魔历经千难万险,逃出魔界,来到人间。
而在人间,他们过得也不好,得东躲西藏。
直到有一天。
树仙说:“他说我的能力在人间很有用,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
所以他们留在了万里村,树仙第一次尝试操控万里村外的那片林子,但对他而言,这些树太多了,而他又太弱小,只好用自己的手臂连接在树的根茎上。
那时他以为是保护。
树根将地下水吸收殆尽,万里村的粮食枯死,饿死了很多人。魔修却说,这些愚笨的村人可以作为他们的耳目,探听消息,躲避修士的追杀,只要树仙可以做一点小事。
于是,树仙的枝条上长满了沉甸甸的稻穗。
归雪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人膨胀的野心。
后来,树仙开始吃人,他听到有人跪在自己面前,说一些他不能理解的话,他也不需要理解,只要吃更多人,操控更多的树木就行了。
魔修会夸奖他,赞美他,得意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修为有多少长进,他们将在人间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魔修甚至让都护府的司马见证树仙的神迹,那个人间的官员就这样跪倒在了自己的面前,提供更多的普通人。
而万里村则是为了引诱有修为的人来到这里,怪不得飞云宗的几人一进城就被盯上了。
树仙说:“等我发现这不是保护的时候,已经无法逃离这个魔界了。”
因为他已经扎根在这里了。
湖泊之外,连梅衡和于怀鹤听到这里,都若有所思。
树仙的眼眶里积蓄起了泪水,他似乎真的很想、很想离开这里。
只有死,只能死。
“我想……”他说的很艰难,整个身体都快要被这片土地吞没了,当他的躯体中树的部分大于血肉,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了,甚至不能再断臂求生。
归雪间怔了怔,他很能理解这种感受,就像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成为第一魔尊的容器,所以他伸出手,想要凝聚出殁箭。
……反正背后飞云宗两个人也看不见,就当他拿出什么法器好了。
忽然间,归雪间感觉到浓重的魔气,他的反应很快,身法精妙,微微侧身,躲过袭来的刀刃。
他偏过头,不远处停着一个喘着粗气,形容狼狈的魔修。
是和树仙一起逃出来的魔修,也是村民口中的祭酒,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人似乎没料到自己这一击会落空:“我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没在我被魔修掳走的时候来救人,现在倒是来杀我了。”
看来于怀鹤顺着村长那边的消息,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幕后真凶,万里村真正的操控者。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将这人逼到了穷途末路。
归雪间觉得这魔修还是有点本事的,没立刻死在于怀鹤的剑下,还能有喘息的机会。
几丈开外的梅衡和宁怀纵身赶来。
魔修一扭头,质问树仙:“你怎么不提醒我有人来了!”
树仙沉默不语,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他露出一个笑来:“你答应我,一定要杀了这个人,对不对?”
这句话是对归雪间说的。
归雪间皱了下眉,他觉得这不是祸水东引。
那是为了什么?
下一瞬,归雪间就明白了。
魔修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亏我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同你一起逃走,你竟然背叛我!”
树仙扎根于此,根本无法离开,怎么可能一起逃走。他来到这里,估计是想操控树仙,将于怀鹤困在地道中。
这魔修双眼通红,他的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发了疯一般的挥刀:“反正你也没用了……”
树仙的头颅被刀砍下,脸上带着很轻的笑意。
无论如何,树仙也达成了愿望,死于归雪间手下,或是这个魔修的手中,对他而言都是解脱。
树是不会流血的,从断口出喷溅出来的是绿色的汁液,泼洒在半空中。
魔修的刀顺势向前,直逼归雪间。
归雪间还凝视着树仙的头,有一瞬的失神,但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微微往后仰,是一个很微妙的弧度,但丝毫不差地避开刺向自己的刀。
淡绿的汁液落在他的指尖,又迅速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魔修也察觉到了不对,他两次对眼前这个修为很低的人动手,但两次都被恰巧躲过,这绝不是巧合。
而梅衡宁怀也都祭出武器,朝魔修扑去,只是两人似乎不是对手,梅衡被魔气震慑,栽倒在了湖水中。
宁怀勉力抵挡。
归雪间寻找加入战局的时机。
下一瞬,他的手臂被人扯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揽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这人的身形太快,过分安静,又没有魔气,像一缕掠过的清风,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但对归雪间而言,是一闪而过的雪白剑刃,以及很冷的气息。
他顺从地搂住这个人的腰,将脸贴在这人的胸膛上。
——于怀鹤来了。
很快,归雪间又被放到更安全的地方,魔修绝不可能越过于怀鹤,伤害在他身后的人。
魔修的动作一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恶灵旗竟然都困不住你!”
于怀鹤的声音和他的剑一样冷:“是有点麻烦。”
宁怀节节败退,大吼道:“道友,这魔修刀法诡异多变,极为凶残,你要小心。”
归雪间在一旁看着:“。”
宁怀实在是多虑了。于怀鹤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如果不是这点麻烦,这魔修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至于恶灵旗,在魔修之间是很常见的魔器。制作起来不麻烦,旗中束缚着含冤而死之人的魂魄,怨念越深,魂魄越多,恶灵旗的威力也就越大。
这魔修为了逃命,大概是直接放出了恶灵旗中的所有冤魂,想要困住于怀鹤,拖延时间。
但这都是无辜者的魂魄,如果就这样魂飞魄散,难免太过可怜。归雪间想,于怀鹤应该没有直接毁掉他们,而是用别的法子将冤魂困住,所以才耽误了一会。
转瞬间,于怀鹤的剑势如破竹,只一招就化解了宁怀的危机,将魔修的对手变为自己。
局势一下子逆转。
魔修吐出一口血沫,他回头看了那失去头颅的树一眼,可能有片刻的后悔,如果树仙还在,如果他还在,或许还能再拖延一会儿,让自己逃出去。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剑刃携万钧灵力而至,云鹤游雪一出,魔修毫无意外地死于于怀鹤的剑下。
一旁的宁怀和梅衡已经看傻了眼。
他们是想过于怀鹤的修为不可能像表面那么低,但这赢的也太轻松了。
而如果不是这魔修以万里村的普通人作为挡箭牌,于怀鹤应当早已解决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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