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对我的妹妹下手,也没有对其他人的母亲、妻子、女儿、姐妹下手。
在八十岁那年,他就那样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接受了自己的老去。
正如他甚至没有祭拜长生佛一样,让他自己健康长寿一样,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寿命。
…
他的房间很小,北边只有一个老木床。
南边一个正方形小木窗户,窗户扇也开得不大,房间里黑黝黝的。
逼仄肮脏极了。
每次进去,我都能闻见一股属于老人的难闻病气。看见红砖地面上,都是他干涸的粘痰。
他就躺在那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有些发黄的床铺之上,盖一个厚被子。
他长的就像是皱了的豆皮,又黑又黄,身上是点点的老年斑。
还咳嗽,咳嗽起来带痰。胸腔里彷佛有沙砾般粗哑。
那种老弱的感觉,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个本领高强的蛊师了。
他侧耳倾听,那长了黑斑的耳朵都动了动。对我说:“小兰,我感觉我就要要去了。我好像听见了它的声音……”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红,里面长了眼翳,像是擦不干净的玻璃。
他没有在看我,也没有看着房间中的空气,而是在看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我感觉,我要成它了。”
又突然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粉黑色的下唇颤抖着,上面都是干枯的沟壑。
但,它是谁?
我并不知道。
长生佛吗?
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
我顺着他的视野往外看去。
看着窗户,窗外的绿草、绿草上的露珠、树枝、树枝上的黑皮、看着飞翔的倦鸟、看着山里的山风、看外面台阶上那些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毒虫……
我看见,万事万物。
眼睛脱离我自己,飞到了孙家寨很远很远的地方,变得很轻很轻。
我想我看到了他所看见的,也许,这就是蛊师的宿命,生前利用万物,死后又归于万物之中。
“小兰,看看床底。”他说,搭在床边的两根手指,往床下指了指。
“床底?”
我掀开米白色床单,看见了床下面有一个大木匣子?
“拿出来、拿出来。”他又催促我。
“嗯。”我知道现在的每一句,都可能是我和外公最后的谈话了,所以他生病卧床之后,我从来不违逆他。
我弯腰,把匣子拿了出来。
按照外公的吩咐打开。知道这可能是他留给我最后的遗产。
那一刻,我的心情,就像是七岁那年,打开那个金蚕蛊一样,惊喜,又忐忑。
知道里面可能是成功的金蚕、又可能什么也不是。
随着木盖子的声响,我看见里面好像是一个,黑色的雕像。
从这个角度,配合著房间里黑黝黝的光线,我只看见了它的头顶。好像有很多很多手,而且是双面身。
“长生佛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
我已经等它,等了差不多十年了。
“对,长生佛。这是我们祖上供奉的长生佛佛。今天,我把它交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见它吗,现在我要死了。你以后要供奉,就供奉去吧。咳咳咳咳——”
外公说完,又激烈的咳嗽起来。
身体里闷闷的响。彷佛他那年老的内脏里面都积满了厚重的灰尘和油污。
再也洗不干净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那已经不是一具年轻人的身体,它真的到期了,要运行不下去了。
“今后,你要供奉善佛、还是恶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又说,以一个八十岁老人的经历叮嘱我,
“你有什么样的信仰,就拜什么样的佛,做什么样的人。”
我把盖子盖上,将长生佛掩盖住,眼睛逐渐湿润。
然后跪在地板上,对着病床的方向,给外公磕了三个响头。
“铛!”
一叩首,报答养育之恩。
“铛!”
二叩首,报答教化之行。
“铛!”
三叩首,报答托付之心。
我的额头,撞击在肮脏冷硬的红砖地面上,伴随着腥臭的味道,一次比一次更响。
……
……
外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小兰,快起来吧。去,把你妹妹叫过来。我要把长生蛊,交给你们俩。
“为了防止你们的私心。我只能把前一半,教给你,后一半,教给她。
“今后你们要用这个蛊,就得你们两个共同达成一致意见才行。防止你们其中一个人……武断专权……咳咳咳咳——”
他又咳嗽起来,我抹了一把眼泪,连忙跑出去,大喊我妹妹的名字:“孙邈竹!”
……
那一天,我外公就在那个狭窄黑暗的病床里,将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为阴毒的蛊,长生蛊,分别教给了我和我的妹妹。
我掌握了如何制作的长生蛊的办法。
我妹妹,则知道在女人怀孕之后,该怎么进行孕期维护。
换言之,如果我们想要用真正的“长生转世法”,就必须获得对方的允许配合才行。
这也是我外公给我们俩的一道“枷锁”,要我们每个人不得擅自使用这个蛊术。
我曾问他,既然不想这个邪恶蛊术传承下去,为什么还要把长生蛊分别教给我和妹妹。
外公表示,神巫医邓恩肯定还没死。
邓恩用自己的亲孙女的命转世之后,就走了,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他想,像邓恩这样惜命的人,也许现在还活着,利用长生佛母祸害自己的、或是旁人的女儿。
他让我我一旦发现长生蛊、或者邓恩的踪迹,希望我与妹妹会和,利用一切办法杀死邓恩,彻底将这个长生蛊给毁灭。
邓恩既然会长生蛊。那么我们要克制邓恩,也必须要懂长生蛊才行。
这是我外公对我的要求,也是我们孙家寨未完成的使命。
我和我妹妹也都答应了。
……
他死了之后,我们按照他的吩咐,用一个写满了符文的红布,将他裹起来,扔到了山崖上。
而后我看见好多好多的毒虫被吸引过来,将他的尸体分食殆尽。
他的骨头成了毒虫们的温床。蜈蚣钻进他的耳道、蝎子扎进他的皮肤,竹叶青蛇顺着他的喉咙,进了胃里。
画面密密麻麻又恶心。
我的眼皮看得直跳,胃中一阵恶心。
妹妹则死死牵着我的右手,一直在那边低头,隐隐地啜泣着,传出微弱的哭声。
或许,相比邓恩那种,用不断成为新生儿的办法进行转世所获得的长生。
像我外公这种,死后化作自然的一部分,让蛊师回归于蛊,才是真的长生罢。
望着外公残破的尸体,我并不懂。
……
出殡那一天,是万家灯火的新年。
浓浓的黑夜,我看见孙家寨远方的天空,燃放了很漂亮的烟花爆竹。
在天空中,绽放出一个又一个很漂亮的花束。好像开在了黑色的山上,五颜六色啊。
砰砰砰砰,万家灯火。
人们都在那一个小小的吊脚楼里吃着年夜饭,合家团圆。
好多穿着鲜红衣服的小孩子们,手里拿着油壶做的小灯笼,在曾经我埋金蚕蛊的十字路口处追逐嬉戏。
他们的欢笑声,好像能飞过大山,吵进我的耳朵。
只有我和我的妹妹,在山崖上,打着手电筒,守着我外公逐渐被啃噬的尸体。
那一天,是除夕夜,明天我恰好十七岁。我妹妹十二岁。
我外公还是八十,他再也长不大了。
我们全家人,都在尸体前团聚了。
我想起,当我最后在床前拉着他的手,问他:“外公,你为什么没有祭拜长生佛呢,这样,你至少还能多活几十年,像村子里其他的老人一样活上一百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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