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着点点头, 也不知信没信, 只是用那种打量的余光扫过裴忌的神色, 身上细微的动作, 招招手示意加炭火的小太监可以停了, 却还不肯放裴忌走,而是接着问道: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今日怎么没有把他带来?”
裴忌只一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垂下眼,那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恶劣, 忽然勾了下唇角:“……回陛下,他起不来。”
这话太过暧昧无边,惹人遐想,几乎是话音刚落下,还有一些吵嚷的周围瞬间变得无比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老皇帝坐在远高于他的位置,安静地俯视着他,似乎在打探他的话有几分真假,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这时又重新崭露头角,众人更是纷纷低下头,一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动静不好,就成了替人挡灾的出头鸟。
时间弹指一挥而过,就在空气将凝固之际,老皇帝却突然拍着龙椅大笑几声,明显看他顺眼了许多:“哈哈哈哈好小子!看来这几日在京城当中把小裴公子养得真是不错,那诸位质子寄回家的书信,朕也就不必过多担忧干预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在借裴忌敲打在场的所有质子,让他们不要在书信上说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免得就连家书还要他皇帝替他们“担忧”与“干预”。
但又不仅限于此。
老皇帝听到这回答之所以高兴,是因为身为上位者的帝王,从不害怕荒淫无道、乐不思蜀者,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也最好控制;他怕的就是会笼络人心的善者,不耽于酒色的智者,这样的人又不是自己国家的,说不定哪天放回去了,就等于放虎归山。
涉及到自己的皇位,这位帝王向来都是如此谨慎。
他满意地颌首,裴忌便一声不吭跟着太监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老皇帝这种“鸿门宴”式的召见其实很频繁,但以往都是站几个时辰听训,嗯嗯是是的点头,最多再挑出一两个想针对的人磋磨半柱香便罢,这次却有些不同:竟然给他们每位质子都安排了席位,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要为难他们的模样。
这倒是件怪事,裴忌印象当中似乎没有这么一遭,难不成是因为他回来,没有让李道生一个人孤零零滚去冰冷潮湿的偏殿,所以后面的剧情也会受到影响……
他敛下心神,跟着落了席。
随着众人都到了自己应落座的席位,店外的老太监拍了拍手,舞姬们便鱼贯而入,开始献上异域歌舞。
舞姬们穿着大胆的艳丽舞裙,一颦一笑都摇曳生姿,裴忌跟随着众人,佯装沉醉其中,但实际上,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皇帝身上。
这阴险老头儿,又在这整什么幺蛾子……
裴忌漫不经心呷了一口酒,还没有完全吞下去,舞姬们就像天女散花般纷纷散开,转到了各位质子身旁。
裴忌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余光终于从老皇帝身上挪开,快速扫了一眼四周。
果不其然,舞姬的人数和质子的人数完全相同。
就是他老皇帝提前安排好的。
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冷了一瞬,又在安排给他的舞姬翩翩然落到怀中时,扯唇一笑,露出了两颗亮晶晶的虎牙。
格外邪气的模样,又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天真。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最好骗的时候,当然,若是交友不慎,也是最会骗人的时候。
舞姬们上场之前都会做好一切准备,保证从头到脚都是美的,如今倒在裴忌怀中,身上浓烈的香粉味瞬间朝他扑面而来。
裴忌轻嗅一下都知道,这是甄选过的上品香,混合着栀子花和玫瑰的香味,尾调又带着一点清酒的醇香,格外勾人。
至少看一看周围眼神都由一开始的畏惧变得迷醉起来的质子们,就知道这群舞姬安排得有多么合人的胃口。
裴忌却并不在他们其中。
他虽然搂着娇俏的舞姬,一幅姿态亲近的模样,但心里却有些焦躁。
再加上这黏黏的香味,仿佛一沾上就再也洗不掉,让他迅速皱了一下眉,本能地就想把怀中的女人推出去,又想到现如今他处于的是什么场合,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烦躁,连这一丝神态都要草草收回。
并不是因为他厌恶这些舞姬本身,只是让他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往事。
这是一闪而过的表情,谁知,就是这一丝轻微的神态变化,让老皇帝再次盯上了他。
再三地亲自开口有损威严,但老皇帝身边有无数张嘴可以帮他说话,他只是看了旁边的大总管一眼,这位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老太监立马心领神会:“诸位公子这段日子辛苦了,这是圣上送给大家的宽慰,诸位对圣上今日送的这份大礼可还满意啊?”
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界,又是这么送身姿惊世的舞姬,质子们好歹都是在各个王族里长大,就算再傻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满意,一时之间,交口称赞声不绝于耳。
裴忌本想混水摸鱼,谁想这老太太监奉了圣上的命令,浑浊的老眼转了几圈,竟直接点了他的名:“小裴公子,你认为呢?”
“咱家刚刚看见你神色似乎不太好,是不喜欢怀中的这名舞姬吗?”
大总管眯眼笑着,眼角的皱纹像树皮一样皱在一起,跟皇帝的那副和蔼样子简直如出一辙,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毒,“若是真不喜欢这女子,那便是她没有尽到热情侍奉盟友的职责,不如,咱家请圣上帮你把她杀了如何?”
轻飘飘的,就是一条人命。
裴忌虽然随心所欲惯了,但也对这样草菅人命的权势有了些许厌烦。
反正也不是老皇帝直接问,他便只是轻微顿了一下,假装没有听见这老太监的话,揽着舞姬的腰,把碗里的荔枝塞进了她手中。
舞姬早已被老太监那一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几乎下意识就要跪在地上求饶,却在这时,被裴忌握住了手腕。
裴忌神色不变,挑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姐姐,喂我。”
大概是求生的渴望太强烈,看到这不达眼底甚至隐约藏着些凶残的笑容,舞姬这才脑子一惊,陡然从那种恐惧中清醒过来,露出一个僵硬的笑,然后颤颤巍巍剥开了那层外皮。
裴忌都没等她喂,直接接过,往嘴里一扔,邪气笑道:“哎呀呀,剥得一点也不好看。”
大总管很有眼力见地看向皇帝,见皇帝轻瞥一眼,没有出声,老太监脸上的笑意维持不变,一点儿没觉得尴尬,自己给自己打了圆场:“看来是咱家多虑了。”
这场莫名其妙又有惊无险的宴会半炷香之后便结束,舞姬们被作为礼物送给各位质子,自然也要跟着他们的新主子回到各自的寝殿。
皇城里到处都是老皇帝的眼线,裴忌一路半拢着脸色发白的舞姬回到自己破落的小宫殿中,周围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昏暗。
回到那条狭窄偏僻的宫墙路上,裴忌本以为只能靠着月光辨清方向,抬起眼,却发现宫殿门前支着一盏昏黄的宫灯。
尽管昏暗,却很明亮。
旁边还立着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熟悉的轮廓,除了李道生,再找不出其他人。
夜风寒凉,裴忌心中微动,正准备让歌姬自己先进去,自己好解下外袍给李道生披上,却正对上了那双眼里幽微的火光。
李道生看了一眼裴忌身边美艳动人的舞姬,看向裴忌的眼神里渐渐弥漫上男人生前从未见过的阴鸷,一层一层,像是混合着沙尘的浓雾,要把裴忌吞噬。
可大概因为两人如今的身份,他又十分难以忍受似的皱着眉头,移开了眼。
他忘了白日里劝诫自己那些以下犯上的责罚,扬唇轻讽:“真不愧是殿下,还没有碰过我,就这么快厌弃了吗……?”
他说的是“我”,是他自己,而不是“奴才”,或者什么其他身份。
若是前世的裴忌,只凭对李道生背弃自己的怨恨,就必然要讥讽回去,但现在,裴忌只是沉默几秒,然后说:“不是。”
他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串滚圆的荔枝,挑了看上去最饱满的一个,亲手剥开,递到了李道生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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