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恒在收垃圾的过程中,有时会看见一些奇形怪状的尸体。比如人的身体鱼的头啦,浑身长着羽毛和尾巴的婴儿啦,像蜘蛛一样长着七八只手的男孩啦……
易水恒心想,也不知道他们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后,会不会感到很痛苦。
不过显然这些都是基因融合的失败品,不知道是本来就活不长还是被处死了,总之造出这些奇怪生物的科学家们显然也对他们不满意,易水恒至少不用担心未来的自己也被迫长出七八只手,在地上爬来爬去。
易水恒在垃圾堆里看见这些实验体时,总不免要戴上手套摸一摸,碰一碰,担心他们或许还活着。但无一例外,实验体们全都身体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翻开实验室门前的垃圾桶盖子时,听见了一道微弱的求救声。
易水恒一怔,然后手忙脚乱地在垃圾桶里翻找,从垃圾堆里挖出了一只金属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浑身布满青灰色鳞片的小孩,胸腹用力起伏着,看得出呼吸非常艰难,他的眼睛蒙着一层白膜,似乎无法视物,却仍然朝着他的方向,努力抬起了头。
易水恒在这里捣鼓折腾半天,闹出的动静不小,引得实验室门口的保安朝他看了过来。他知道手中的笼子一旦被发现,里面的小孩立刻就会遭到处理——虽然这孩子似乎本来也活不长了。
他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干净,全部倒进垃圾车里面,笼子则放进副驾驶座,开着车慢慢驶出了基地。
夜晚的野地一片漆黑,头顶是满天繁星,天空宏大得不可思议,星光映照着荒凉大地,破碎的人类如同蝼蚁。
车灯射出两道长长的光,点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车里比外面要暖和一些,笼子里的小孩好像慢慢缓过了劲,时不时抽搐两下,忽然含含混混地说:“前面裂开了……”
易水恒立即踩下刹车。汽车引擎停息之后,一丝陌生的动静都显得异常明显。易水恒的耳朵也终于捕捉到了咔嚓咔嚓的古怪声响,并且这声音逐渐增强,一条新的地缝在他们面前徐徐裂开,并且越张越大,越张越长,倘若刚才没有停车,现在他们一定已经和满车垃圾一起葬身地底。
易水恒换挡,倒车,退出一段安全距离。
他转过身,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副驾驶座的这只笼子,这笼子没有锁也没有门,六个面浑然一体,他用铁钳剪笼子的栏杆,用锤子砸,金属笼子纹丝不动。
他最后也没了力气,趴在笼子前面,十分愧疚地说:“对不起,你救了我,我却没办法救你。”
小孩的吐字仍是含糊不清的:“叔叔……不要难过。我有……基因病,很痛,马上就会死……”
他喘息着,又说:“谢谢……叔叔,带我……出来。我一直……想……”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淡黄色的眼泪从蒙着白膜的眼睛里流出来,打湿了笼子的地板,继而是副驾驶的座椅。座椅表面的劣质皮革沾到这黄色液体,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烧糊的焦味很快飘满了整个车厢。
易水恒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小孩默默流了一会眼泪,才说:“我……饿……”
易水恒从背包里翻出罐头,饼干,还有一颗很罕见的奶糖。
小孩没有理会,他缓缓抬头,说:“我要……吃……肉……”
易水恒听明白了。他静了一会,然后摘掉手套,把手指伸进笼子里,抵到那孩子嘴边,轻声说:“吃吧。”
小孩从身下伸出蹼状的小手,那双手扁扁的,手指全部被一层肉膜连在一起,皮肤缓慢地一张一翕,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用那奇怪的手掌捧住了易水恒的手指,艰难地张嘴,含住了这只温暖的手指。他的口腔冰冷,尖利的牙齿在指尖的皮肤上迟缓地摩擦,带来鲜明的痛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咬破皮肤,汲取鲜美的血液,可是又迟迟没有这样做。
他含着易水恒的手指,慢慢没了呼吸。
易水恒等了半晌,感觉不到任何动作之后,他抽回自己的手指,擦干净上面的黏液,然后又伸进去,轻轻摸了两下小孩的头。
你要自私一点,才能活得开心。善良又心软的人,只会在这世上饱受折磨。
这孩子如此幸运,在得知这个道理之前,就已离开人世。
他依照惯例把满车垃圾倒进了地缝里,却没有把笼子也一起扔进去,而是用铁锹浅浅挖了一个坑,把小孩给埋了。
垃圾车缓缓回程,车上空空如也,除了烧焦的座椅,看不出任何其他生命存在的痕迹。
天色将明,万籁俱寂,易水恒拎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孤身离开了基地。
之后流浪的记忆混乱不堪,求生的本能让他的潜意识避开刻骨的饥饿和疼痛。成为伊洛恩之后的记忆开始闪回,虫族的世界穿插在末世的景象之中,竟然毫无违和感。
他浑浑噩噩地想,不管是哪个名字,哪种身份,他的经历好像也没有多大差别。
世界一如既往,而他也一如既往,平凡而又渺小地存在于宏大而混沌的宇宙中,像一滴偶然被风吹落的眼泪。
朦朦胧胧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梦里,看见笼子里的那个孩子咬下他的手指,而后血色迅速在布满鳞片的皮肤上蔓延开,那个孩子的身体重新恢复健康,背后还长出了一对很大很大的翅膀。
那双翅膀遮天蔽日,所向披靡,那个孩子从一个笼子里弱小而濒死的变异生物,蜕变成了一只巨大而强健的苍龙,坚固的牢笼应声而破,龙爪抓住他的身体,带着他冲破车顶,飞上天空。
肮脏泥泞的人类世界被丢在身后,他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天穹仿佛就在头顶,清澈的星辰触手可得。
倘若他真的能成为这颗星星蜕变的契机、成为这无往不利的宝剑的磨刀石、成为最强大的血肉之躯生长的养料,将世上所有丑陋的、狰狞的、不平的事,统统斩于翅下。
那样他来这人世一趟,也不算一无所成。
风吹着血滴落在他眼下,伊洛恩失焦的瞳孔倒映出鲜血染红的翅膀纹理,然后缓缓垂下睫毛。
如果你能从此过上自由恣意、堂堂正正、又璀璨生辉的一生,从此成为光芒万千、照耀世界的太阳,驱散芸芸众生的痛苦与阴霾。
那么我为此曾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值得。
第30章
第五星系, 3号宇宙空间站。
难民蜂拥而至,到处都是哭泣和哀嚎的声音。医疗队伍兵荒马乱,一边忙着救治平民,一边抢救刚刚被从前线送下来的伤员, 堪称焦头烂额。
忽然走廊尽头冲来一队人马, 几名护士护送着一张单薄的病床, 一路狂奔兼大喊:“让一让!让一让!雄虫重伤!让一让!”
雌虫们——不管是医生还是伤员还是路过的军官, 闻言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震惊侧目。
然而那病床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他们只来得及看见雪白床单上一缕乌黑的发丝, 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只能目送那受伤的雄虫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大门随之砰地关紧,手术室的灯转为红色,显示正在进行紧急抢救。
走廊上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喧哗,雌虫们纷纷低声议论。
“哪里来的雄虫, 受伤的平民吗?”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怎么会没有雌虫保护……”
一名军官小声对身边的队友说:“小声点, 我刚刚在办公室看见诗因了,他正在办进入空间站紧急避难的手续。”
队友震惊转头:“你是说——”
军官朝他挤眉弄眼, 压低声音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队友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喃喃:“怎么偏偏遇上诗因那个疯子,可怜的雄虫阁下。”
军官说:“诗因看上去也很狼狈,应该不是他打的,但总归是没有用心保护。不用想也知道, 诗因怎么会保护雄虫,他把雄虫弄死还差不多,带来空间站大概就算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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