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知道他当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那我就算是死缠烂打、抱着他的腰、挂在他身上也不会让他独自离开啊!”郑盛凌喊得脸红脖子粗, 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我固然有错,那你呢?你明明知道他会冒着什么样的风险, 他嘴上说两句让你不要跟过去送死, 所以你才心安理得地回来了、做逃兵是吗?”
姜温韵看了夫君一眼, 郑毅接收到暗示,赶紧咳了一声,“你们不要再争论了,凌儿,苏姑娘的伤势还需要静养……”
“养什么养,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才趁他的心意呢!!”苏染眼角发红, 气得把茶盏都摔了,“我是逃兵?你才是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略略略——”
“你!!!”
郑盛凌气得差点仰过去,“我呸!呸呸呸!!”
姜温韵:“……”
郑毅:“……”
这两人,加起来岁数都不超过三岁吧?
谁都没有注意, 门外一双银白色靴子在大堂门口停了下来。
“……你们在干嘛?”
话音落下,所有人转过头去、触到那副熟悉的脸时,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目光里甚至还有些许呆滞。
冼玉穿着一件银色的劲装,齐腰长发高高竖起,看着分外干练果决。在沙漠里停留了一天半,外衫上都夹藏了许多灰尘,虽然风尘仆仆的,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他侧过脸,单手扛着顾容景,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却写满了无语,“我问你们,在吵什么呢?”
场面一度寂静。
姜温韵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冼玉,忍不住看向丈夫,果然郑毅脸上是吃了屎般的神情。郑盛凌嘴巴张张合合,想想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苏染没忍住,摔了手里的半片瓷片。
“主人……你这是……?”她打量了好久才认出来肩上那抹黑影是顾容景,手指弱弱地点了点,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你们、你们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背着顾容景御剑吹了两天的风,冼玉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了,“还不过来搭把手?”
话音落下,几人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忙把‘货’卸了下来。肉眼旁观还不知道,一上手才发现顾容景沉得很,一个九尺大男人完全昏睡过去的重量是很惊人的,几个人连拖带拽地,才把他搬运到床上去,结束的时候大家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冼玉一个人扛着回来,那份沉重可想而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染伤势还没好,所以冼玉没让她插手。她追着冼玉焦急地问,可惜还没问出个结果,冼玉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哎,主人——”
“师尊——”
“师祖??”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毫不例外地被推到了门外,只留下姜温韵在房中替顾容景把脉。
冼玉耐心等了片刻,等到姜温韵收手时,才问道:“他伤势如何了?”
“虽然都是些不会危害到性命的伤,但是加在一起也不会太好过,总之,要仔细养一阵再说了。还有……”
她抬起顾容景那只软绵无力的右手试探地晃了晃,脸色愈发凝重,“他右手的伤得很严重,已经伤及经脉,再拖下去只怕会久积成疾,那就不好收拾了。”
内伤固然严重,但这大大小小的外伤,仅看冼玉包扎的纱布上残存的大片血迹,就已经触目惊心了。
“你们此行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搞成这样?”
冼玉摇摇头,在顾容景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叹了口气。这一路上他神经都一直紧绷着,去的时候是因为担心来晚了,顾容景会有性命危险;好不容易找到人,又面临着真正的顾容景再也不会清醒过来的困境。
直到此刻回到自己的地盘,他才能松一口气。
他没有回答,姜温韵想了想,也是,倘若顾容景是在遇到冼玉之后才出事的,那没道理只有徒弟受伤,冼玉毫发无损。
“难道说……是闻翡干的?”
冼玉沉默了片刻,“有些是,有些不是。”
按照闻翡的性子,当然不会错过这次可以公报私仇的机会,不过顾容景是他们党羽下一枚重要的棋子,这么久以来,哪怕是他已经投入冼玉阵营,他们也从未放弃,可见顾容景对他们的重要性。闻翡是个聪明人,不会真让他伤出个好歹来。
可是除了闻翡,还有谁能废了他的右手?
还是说……是他自己?
冼玉微抬眉眼,目光触到床上昏睡着的顾容景,尽管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皱,这一刻冼玉分不清到底是谁在难过。
姜温韵瞥见他的动作,咳了一声,自觉地起身到后面磨墨写药方。
“姜夫人。”
过了许久,冼玉道,“劳烦您先开些外伤的方子。”
“嗯好——嗯?”
姜温韵忽然反应过来,“那他的手……”
“等他醒了再说吧。”
冼玉回头看她,目光平静,“应该不差这几天吧?”
姜温韵愣了愣,不过转念一想,冼玉平日里最疼爱这个小弟子,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残废,如今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应了一声好,又道:“这几日您来往奔波也辛苦了,容景就由我们轮流来照顾吧。”
“不必。”冼玉瞥了一眼昏睡着的顾容景,语调温柔了许多,“我想,还是我亲自照顾他比较好。”
姜温韵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顿时想起那日在海滩边看到的情景,轻轻叹了一声,“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冼玉道,“这些日子要劳烦你和郑毅多盯着幽都的动静,我总有种预感,说不定开战的日子不远了,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温韵怎么好反驳呢,既然冼玉不想假手于人,那她也没有再劝。
“我先去备药,您和容景都先休息一会儿吧。”
姜温韵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压低了声音,“我能力有限,自认是想不出比药王仙那个更好的药方了。要是按照我的剂量,他要想完全治愈,只怕还要半年。但按照药王仙的法子,不出一月想必就能痊愈。”
“要哪种法子……”
她道,“就看你们怎么选了。”
冼玉垂下眼睑。
姜温韵知道他听懂了,迈步推开门离开了。
冼玉一人坐在床沿上,脑海中重复着姜温韵的那几句话,知道她已经看出了自己不想让顾容景痊愈的想法。
他从芥子戒里取出那把碧血刀,放在桌案上,一层一层地揭开了裹在上面的布料。刀身通体乌黑沉静,纵然断裂,刀锋锐利不减当年。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在剑阁第一次见到魔神时,冼玉挥剑挑开了他脸上的面巾,露出一条贯穿整张脸的伤痕。他忽然扭过头去注视着顾容景的睡颜,昨天夜里明明还不清晰的伤痕逐渐清晰,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逐渐重合。
指尖自眉间划落,冼玉轻轻点了点他冰凉的唇面,干涩的触感下布着细碎的裂纹。
下一次醒来时,这道疤痕……还会加深么?
冼玉做了个梦。
自从苏醒之后,他很少做梦。
师父、师兄、方净诚,那些他怀念的故人像是一同约好般,从不出现在他梦中。
过去太久,有些事他都快不记得了。
但是今天,他意外地在梦中看到了那段回忆,在梧桐山上,他最后一次以师弟的身份见到霍玄。
时隔秋日,梧桐叶哗啦哗啦地吹落,满地都是枯黄的叶片,轻轻一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金阳派的掌门邀请好几次了,你记得提醒我……”
冼玉话刚说了半句,目光触及到前方那抹影子,忽然停住了脚步。
师兄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头发高高竖起用一根木簪子冠起,那熟悉的装扮仿佛梦回玲珑山。他转过身,眼中暗红,看到冼玉的那一刻并没有多少吃惊的表情。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