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山地,苏染的旧症就加重了。
上次打斗落下的病根一直没有完全治好,在剑阁的时候,苏染肩上的魔气是闻翡特意留下的,那时他虽然厌恶这小畜生,却也没到想让她死的地步,更何况还需要利用她钓出冼玉的去向,故而冼玉一动手拔除,他就立刻知道了。但这次的闻翡下了狠手,自然不会让冼玉轻易察觉,这些天来,郑毅、姜温韵、郑盛凌和冼玉四人轮番输送灵力,也只是把她体内的余毒逼出去了三分。
前些日子,体内灵力进进出出轮转消耗,冼玉也终于突破了境界,达到合体初期的修为。但是他天资再聪慧,现在的实力在大乘期面前还是太过渺小。按照闻翡的修为,别说他了,就算来二十个合体期的修士过来,闻翡想要把他们按在地上揍也是轻而易举。
成仙之路路迢迢,入门难,想要精进更是难上加难。到了后期,哪怕只差半个境界,或许这中间就是相隔了千百年的修为差距。
倘若他日闻翡真的带兵攻打人界和修真界,以他现在的进度,冼玉也未必能挡得住他的攻势。
“师祖,你说咱们到幽都之后,他能放人吗?”
这日,冼玉靠在船帆旁、望着远处的云海想着心事,郑盛凌忽然从后面走了过来,问了他这个问题。
冼玉摇了摇头。
郑盛凌以为他是在说不知道,叹了口气,“都说闻翡是十恶不作的魔头……也不知道赵生他们怎么样了。”
冼玉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父亲呢?”
“啊?”郑盛凌回头看了一眼,“他好像在酒窖里呢,苏染说伤口疼得难受,想喝些酒缓一缓。我娘就给她去找姜片了,说是泡在一起煮开了,给她暖一暖。”
高山空气稀薄,又冷得慌,这几日苏染的伤口是好了又裂,裂了又好,不光是她自己被折腾得不行,身边的人看着也难受。喝了酒,起码还能睡好一些。
“我去找他。”
冼玉说罢,转身朝酒窖里走去。
酒精虽不好,但是用在得当的时候,一来可以麻痹,二来也可以镇痛。苏染几日来病痛缠身睡不好觉,这会儿喝点酒也能好受一些。郑毅揣着心事,也是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索性陪着夫人一同来寻酒。
不料转身看见了冼玉。
“师尊……”
恍了个神的功夫,称呼就喊错了,郑毅连忙想改口称道君,冼玉挥了挥手,没有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我来找你是有些事情想问。”
他道。
姜温韵看了眼夫君,识眼色地道:“酒我也找到了,苏姑娘那边等着用呢,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转身离开,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酒窖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很。郑毅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又给冼玉倒了杯桂花酒,“您想问什么?”
冼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少有这样牛嚼牡丹的时候,从前在如意门和师兄一同酿酒饮酒,前年酿的两坛子桂花酿师父要喝掉一坛,剩下一坛师兄弟俩紧巴巴地分了,每次喝酒都是一口一口,月下鼻尖扑得酒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一杯下去,郑毅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数。
“师尊是为了顾师弟的事情?”
冼玉沉默半晌,才开口,“苏染的那句话,让我一直很在意。”
郑毅有些不太明白。
冼玉忽然道:“你记不记得当年在梧桐山的时候,我们曾经偶遇过师兄,当时我和他还在树下打了一架。”
郑毅愣了愣,这么一说有了点印象,“好像是。”
当时闻翡闭关修炼,冼玉带着他下山办事,在梧桐山上正好与已经是魔尊的霍玄偶遇。这俩师兄弟还没打出个胜负,离开的时候师尊还有些气急败坏……
当然,这不重要。
“那时师兄身边已经有了那把碧血刀,只是当时我心里记恨他判道入魔,所以不曾留意,可是现在想来,却有些奇怪。”冼玉微微皱眉,“师兄修为一直不如我,何以入魔后还能与我打个平手?那把碧血刀你也知道它的来历,那可是万年修行的魔刀,就算之后师兄问道步及大乘,但以他的心性,还不至于驾驭得了那把魔刀。”
就算驾驭得了,那人也绝不会是刚入魔的霍玄。
郑毅点了点头,又问:“师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冼玉愣了愣,刚才条理清晰的思绪顿时一断。
是啊,他纠结这个做什么,都已经过去多久了。
只是——
“总觉得……”
许久后,冼玉才道,“有些亏欠。”
亏欠他当年一剑,落下的那道痕。
第92章 【一更】他会选哪一样?……
北风呼啸, 魔鹰自屋檐飞下,翅膀一扇抖落寒霜风雪,再张翅时已经化身成一位身披黑羽的冷峻少年。殿内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气, 只有那高傲宝座上留存着一抹浓墨重彩的孤影。
“主人。”
少年弯腰屈膝蹲下, 神色尊敬谦卑, “他们已经进入了太白山境内。”
太白山山脉是一道绵延千里的雪山冰脉, 在地图上也被誉为中原与北地的分界岭。自从数百年前他们在这里建都之后,太白山山脉也就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魔都边境。但凡踏入这道边境一步,那么一举一动将尽数纳入北溟魔君的视野之中。
冼玉要想进入幽都,不可能逃过闻翡的眼睛。
他撑着侧脸在宝座上沉默许久, 微阖眼睑, “放他们进来吧。”
幽都建立在极北之地的中心地带,用巨大沉重的黑玉石围着整座魔都修建了一条固若金汤的城池。常人在极北之地活动, 只会受到魔修的监视, 但倘若踏入幽都, 没有专属的令牌,那么进入的一刹那就会触发城墙上的法阵,还未落地就被直接绞杀。
闻翡的意思……
那少年闻言,一向冷峻无情的脸上微微露出些许迟疑,“那一行人中有魔君您昔日的故交,来者汹汹, 只怕会对您不利。”
“我何尝不知。”
乌鸦少年抬头, 面露不解,“那为何您?”
闻翡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知, 冼玉千里迢迢奔赴幽都,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至他于死地。如意门曾经出过一个叛徒,他的下场闻翡亲眼所见。
五百年, 在这五百年的日日夜夜,他没有哪一天不曾幻想过二人重逢时的场景,幻想师尊出现在眼前时, 自己听到的是师尊关切、心疼的口吻。
哪怕只是一句,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的辛苦。
那么他也甘愿了。
只是他知道冼玉的脾性绝不可能如此。
“我知道,凭他们三头六臂,尽管使出来便是。”
闻翡微哑道,“他们今时今日还奈何不了我。”
如今他已是六界至尊,是天地之间唯一的一位大乘期大能,数十万魔修一声令下便能推翻整个修真界。
也早就不是那个渴望期盼着师尊归来的少年了。
他轻声叹息,眼中微微透出落寞。
那乌鸦少年垂下头,没有再多问,只是答了句是,便安安静静地又化成一只乌鸦,飞向了殿外的皑皑大雪之中。
闻翡抬手,摸到手腕上一串青玉珠子,编织的绳子在这么多年的盘玩下早就磨损得很旧,有些地方只细细地拴着一道丝线痕迹,轻易便可扯断。这手串陪了他五百年,在这数年的寒冬白烛前,也只有它能被他的手掌暖热。故而这么多年,他也从未换过。
可惜该断的线,还是、要断的。
闻翡看了手串许久,最后还是扯断了那根旧绳,将那十数颗光洁冰凉的青玉珠子收进衣袖之中。
“看,那儿就是魔城。”
郑盛凌指着远处的庞然大物,道。
迈过太白山脉就到了魔修的地盘,任何的飞行法器滞留在天空中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如今身边带了个伤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一进入边境,他们就收了法船,买了两辆马车,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终于在这一日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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