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俞悄回过神。
“晚上的饭。”叶幸司重复一遍,“你不想去就别去了。”
“也没有。”俞悄抓抓脸,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件小时候的事。”
进入职场以来,带给俞悄最深的感触之一,就是不能轻易地说“不”了。
哪怕只是一顿有他五八没他四十的饭局。
像俞悄很少觉得自家的家境称得上优渥一样,他小时候也从没意识到,老爸老妈对他的纵容程度,其实远远超过其他同龄人的原生家庭,
不止他,包括俞小雨。
发现这一点,就是由俞小雨的小脾气引发的一件小事上。
老爸老妈对他和俞小雨,一度宽松到被家里长辈批评“纵容”的程度。
俞悄记得很清楚,是俞小雨六年级那一年的中秋,家里聚餐,一大家子都来他们家里吃饭,俞小雨跟老妈生气了不出来,一大家亲戚轮番去劝,她反锁门板谁都不见。
老妈由她去,简单替她解释了下,就张罗着开席。
老爸还给俞小雨留了饭,怕她半夜出来偷偷翻吃的翻不着。
老人都没说什么,舅妈先不舒服了。
她阴阳俞小雨没家教,家里长辈都来了,也不知道出来喊个人。
“不乐吃不吃,她不吃她饿着。少出来喊你一声舅妈你还吃不下了是怎么着?”
纪繁西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当时就撂了脸。
“我们家小姑娘就是娇贵,这还是在我姐我姐夫家,爸妈也都在这坐着,轮得上你在这点嘚人啊?”
舅妈一下被怼得脸通红,俞悄也吓一跳。
因为他当时心里其实有点赞同舅妈,觉得俞小雨这次发脾气真有点儿不看场合,不懂事了。
老姨这一通怼,也是半分面子没给舅妈留。
但神奇的是,没有一个人指责纪繁西的态度。
“哎行了。”舅舅甚至还半开玩笑的陪着笑脸,“你嫂子也就那么一说。犯不着生气奥。”
“我不是那个意思。”舅妈尴尬又恼火,还得跟着赔不是。
“我看小雨也是被你这脾气带的!”只有姥姥虎着脸假装打了老姨一下。
“今天公司忙,给我整上火了。”老姨借坡下驴,冲舅妈点一下酒杯,“嫂子别跟我一样的。”
“……我舅舅在南方做生意,平时见面少。”
俞悄回忆着,慢吞吞地跟叶幸司描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两年舅妈的娘家出了事,需要好大一笔钱。我舅舅攒的底子全垫进去了都不够,剩下的几乎都是纪……我老姨和我妈帮衬着填的。”
俞悄平时也总读串“纪姐”和“老姨”,这还是第一次反过来读错。
“我妈脾气好,不爱生气,她都够呛能听出来舅妈在阴阳她。我爸呢是女婿,老丈人丈母娘都在,也不好开口。”
“所以我姨说这些最合适,她也是真听不得有人说我妈,说我和我妹。”
“那会儿我姨还没发展成现在这样,还不是‘纪姐’。”
俞悄笑笑。
“但也很厉害了,更别说那时候年轻气盛,脾气比起现在只多不少。”
很小的一件事,却让正在上中学的俞悄第一次直观的意识到——不论小家还是大家,谁能挣钱,谁腰杆就硬,谁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哪怕拍着桌子骂嫂子,舅妈都得赔着笑脸给她道歉。
“当然,那天饭局结束后,我姨也把俞小雨拽出来骂了一顿,小丫头确实被惯得不懂事了。给我妹凶得扯着嗓子哭,我姥爷又追着我姨要揍孩子。”
俞悄低头踢了脚路边的小石子。
“直到现在,家里还是公司里有饭局啊聚餐什么的,爸妈问我们去不去,我和我妹都是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再听谁多说什么。”
当年那个年轻气盛、护着外甥女冲亲嫂子拍桌的老姨,和刚才亦步亦趋、向左槊示好的“纪姐”纪繁西,缓缓地在俞悄脑海中重叠在一起。
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在心头蔓延开来。
人还是同样的人,事也大差不差,都是吃饭的小事。
可背景由“家”放大到职场里,或者社会中,竟然也是同一个道理。
——上位者随口的一句话,便是下位者费尽心力的讨好。
而俞悄抛开血缘,一个处于更下位的小助理,更是连答应和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可怕的圈子。”
他轻声感慨。
嘴上喊着每一个职位都值得被尊重,可演艺圈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修罗场。
这里等级分明,这里规矩森严。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里是自成一派的冰冷世界,有着悬浮于法典之上的隐形条文。火不火,就是权衡一切是非对错的粗暴准绳。
俞悄回忆、叙述、感慨的过程中,叶幸司一言不发,连暗示他有在倾听的适当语气词都没有。
俞悄说完了,他也没有作出只言片语的反应。
“我说完了。”俞悄不得不提醒他,“在排练厅他让你演什么了?”
叶幸司简单描述了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方奇妙的两段剧情。
之所以时间长,是第二段在表演过程中,左槊直接参与进来,跟他实打实的进行了一场即兴发挥式表演。
然后继续挑叶幸司毛病挑了半天。
“所以你想去吗?”
叶幸司说自己两句话带过,望着俞悄,第三次重复刚才的问题。
“不想就不去。”
“不想。”俞悄诚实道。
叶幸司“嗯”一声:“那就不去。”
俞悄又笑了,他望着叶幸司眨了下眼,这次是释然的笑。
“你真好啊,叶幸司。”他真诚地对叶幸司说。
“别扯没用的。”叶幸司不吃这套。
“但也有点想。”俞悄欠不啦叽的,抻抻懒腰又换一副面孔,“我好奇你们会说啥。”
然而这顿由影帝左槊亲自点名俞悄,让他一起去的饭局,跟他想象中或亲情弥漫,或剑拔弩张、叔侄对砍的场景,不说没什么联系,完全就是相隔十万八千里。
无比普通的一顿饭,左槊和纪繁西从八百年前房地产的泡沫经济,聊到影视寒冬,连某明星家某品类宠物猫的隐形遗传病都扯了几句……
就是不聊电影。
不聊叶幸司。
更没有任何专门提到俞悄的部分。
合着点我名只是出于礼貌,凑四张椅子好看的。
俞悄默默腹诽。
见叶幸司对着满桌佳肴一筷子不动,梗着脖子跟要入定似的,他在心里叹口气,往人盘子里夹了一颗圣女果。
本以为这顿饭就这么回事了,俞悄都做好了像当初叶幸司去和林二部吃饭,俩人自我安慰“万事开头难,有总比没有强”的心理准备。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
纪繁西看似同他们一样被左槊牵着走,几次想聊聊《半地鸡毛》都没成功。
可到饭局的最后,她以一种任何人都没注意到的巧妙切入,毫不突兀地将话题主导权攥进手里。
“一点没变,太心急。”
左槊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先点评了纪繁西一句。
“可别折磨我们了,我哪有槊哥您这样的气度和城府。”
纪繁西当即自罚一杯。
“我一个人肯定拍不了板,回到那边还得跟导演制作一起商量。”左槊说,“如果不是想给他机会,我过来一趟干嘛呢?”
这话依然留足了反悔的退路和余地,听在纪繁西耳朵里,完全就是已经成了的信号。
她直接趁热打铁,开始细推合同——这招叫增加心理暗示。
纪繁西教过俞悄。
不要怕提条件,什么东西想到五成,开口就要提到十成。提十成对方也许会砍到三成,可如果只提五成,就一成都得不到。
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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