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雾通红着眼眶看向他,在勃然而起的怒火中、在绝望与毁灭的边缘上将他扑倒了。
周妙妙伸手扯扯枢零正往两旁低垂的长须。
又将它们栓在一起,打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她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又忽然捏住自己的鼻子。
“大傻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我从刚才起,就一直闻到有一股臭味在飘过来。”
枢零终于回过神来。
他向周妙妙点头:“我猜测,这是肉腐烂时的臭气。”
“肉腐烂?”周妙妙不解,“怎么不在肉腐烂前大家一起煮了吃掉呢?”
“……也许只是附近的哪个养猪场断电出了事,”正孤身走在他们身前的海曦,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猪棚里的猪全被热死了,这只是死猪在发臭吧。”
他突兀地停下脚步,放下背包,双手有些发抖地从里面翻找起了什么东西。
周妙妙完全不疑有他。
“海曦叔叔,你在找什么?”她又好奇地问,“现在的天气也没有特别热吧,怎么断电了猪猪就会被热死呢?”
“……”海曦过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在找口罩。”
他一副很平静、很随意的样子,拿着口罩走过来,给周妙妙戴上。
“因为猪棚里的猪猪很多的,那么多猪呆在一起,它们的体温会把猪棚里的温度都升高。而且猪猪还喜欢放屁,屁是温室气体。两相叠加之下,猪棚一到夏天就必须得开机器通风制冷,否则猪猪就会中暑死掉。”
“哦,原来是这样。叔叔,那我们冬天在房间里打很多屁,是不是也就有很多温室气体保暖了?”
海曦努力笑着,也去给枢零戴口罩:“理论上可行,但现实中我觉得不行,我们会被臭死的。”
枢零偏过头刚表现出一点对戴口罩的抗拒,海曦便突然好似发疯一样地大骂:
“你犟什么犟,快戴上!我现在没跟你开玩笑!你们戴上口罩以后都不准取,我没允许前,路边的东西你们也都不准碰!都听见没有!”
周妙妙在海曦转身离开去重新背上背包时,她小声嘀咕:“叔叔好凶哦……”
“……”枢零第无数次地选择了沉默无言。
三人都戴好口罩后,他们继续往前走了。
越向远方那座城市靠近,空气里的腐臭味也就越浓烈。就像是那座城市在死亡、在腐败一般。
忽然,周妙妙手指着远方惊呼:“叔叔!傻帅!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枢零很早就看见路边的那一堆了,但他没有识别出那是蓝星人类。
他过于优秀的记忆力反而导致他有些识别障碍,一旦识别对象跟他脑袋里的那些教科书式的参考图稍有冲突,他就常常认不出来了,会心想那或许是一个新品种。
更何况,路边的那一堆…浑身长疮流脓、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人,即使是蓝星人类们自己,也不愿轻易将他识别为同类。
因为这太痛苦了,这不该是人承受的苦难,他们不愿见正有同类这样受苦,便情愿在潜意识里否认那躺着的是一个人。
海曦在看见那人后,他浑身一抖。
迅速地从兜里掏出盖革计数器看了一眼,它很安静、很平和。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海曦对他们说,“我去问一下情况。”他往前走了几步后,又不放心地转回头,“别跟过来!你们不准跟过来!”
他露出一副很凶恶的表情。在确定大傻帅和周妙妙都不会跟过来后,他才捂紧口罩忧心忡忡地再度往前走。
一靠近,便听见地上躺着的那人在痛苦地哀嚎,神志不清地胡乱骂着些跟生.殖器、性.交、乱.伦有关的脏话。
他身上缠着的那些绷带以被脓血完全污透,数只苍蝇蚊子正围着他营营地叫。海曦可以肯定并负责任地说——这个人就快死了。
“你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想问——”
“杀了我吧!”那人忽然间痛哭流涕地大喊,“我再也熬不下去啦!儿子!爸爸不能走去找你啦!婆娘!你带着咱儿子改嫁吧!以后你们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就好啦!”
“……”海曦也加大声再问他一次,“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核弹爆炸啦!好几颗核弹一起炸啦!”他惊恐又癫狂地大叫,“城里人都要死光啦!医生都死啦!大家也都要死啦!”
海曦抬头看向天空,又看看盖革计数器,最后看看远方的城市。
“……”他默默咽下一片碘化钾。
将死之人哀求:“你行行好杀了我吧,我实在是太痛啦……你用我身上的绷带,在那边打一个绳套,你行行好扶我过去挂上去就好……”
他又模糊地呢喃:“我包里有一把很大的泡泡枪,你可不可以帮我拿给我儿子,他一直很想要,这边卖得便宜……还有金子银子,我趁乱给我婆娘拿了好多金项链、银镯子,她一直骂我没用,赚不到钱……我赚啦,但是工头不发给我,我这次又没讨到钱,又没钱……”
他重重喘着气,黄里渗红的眼睛瞪大得像牛,脓水正取代着他的泪水下淌。
忽然,他的脖子梗直得像一截木桩,他像一只夜枭一样地凄厉叫唤:“儿啊——!婆娘啊——!妈妈——!”然后便头一歪,死不瞑目地咽了气,肛.门噼哩噗噜地放起夹屎的屁,他死了。
海曦快步往回走。往周妙妙和大傻帅一人嘴里塞一片碘化钾。
周妙妙包着眼泪:“他,他怎么了?”
“死了。”海曦平静地陈述。
“呜呜呜……”她哭了起来,“核弹炸了……呜呜呜……他死了,城里人都死了,大家都死了,呜呜呜……叔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去哪儿……”
“进城里去,我们没有吃的了,我们得去找吃的。”
“可是——”
海曦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摇头。
“不会有太多核辐射的。”他的声音像冰洞里的空寂回声,“因为炸的多半是中子弹。”
他转过身,伸手指向灰色的天空,“没什么尘埃云。”又指向灰色的城市,“建筑损伤极小。”又指向那具红黄的尸体,“在这场核爆中几乎只有人死了。”
“只有人死了。”他冷笑,“中子弹就是这样只杀人的,对建筑破坏很小也不会带来长期核污染的‘清洁弹’。六天前我们在山里隐约听见了爆炸声,到现在城里早该被风吹干净了,我们只要不靠近爆炸中心、不呆太久就不会有什么事。”
周妙妙似懂非懂,没太听明白,但她信任海曦叔叔。
她问:“我们要把那个人埋起来吗?”
海曦摇头:“我们没铲子,挖坑很费力的,要挖能埋人的坑至少得挖一个小时,那还是在有铲子的情况下。”
“那我们就把他这样……”周妙妙于心不忍,“留在这里吗……”
“……”海曦沉默了一会儿,“他给我留了遗言。”
他走回那具尸体旁,翻起散落在一旁的背包行李。它被塞得很满,几乎是刚一打开,那些被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银首饰便迫不及待地涌出,叮铃当啷地撒了一地。
还有一只涂着珠光漆的豪华蓝色泡泡枪,它和它的泡泡液弹匣一起,被几只超市里称散货用的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背包里真的有很多各种地方拿来的塑料口袋,它们有的装着干粮咸菜,有的装着肥皂,有的装着卫生纸,有的装着药……还有个夹层里的小塑料包,装了些蓝蓝绿绿的零钱和一些钢镚。
海曦收拾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装进自己的背包。
然后把剩下的东西全扔回尸体上,从一旁捡来一些树枝落叶,草草地盖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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