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听到了刺啦一声轻响。
谢仞遥看见仙驭穿透了王闻清整个身子。
沾着血的杖身从他师尊后背一下喷出,王闻清一痛,弓下腰来。他识海之内,火红灵根于这瞬完全崩塌消散。
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了起来,像炎夏时,仰头直视太阳时,被折射的光晕。
那缕天道没了束缚,顿时膨胀了数十倍,凶狠地朝他识海外冲去。王闻清拼着最后一口气,燃爆了自己的识海,用整个识海卷着天道,朝心脏处渡去。他的声音同样地低不可闻:“爱,爱好啊,小遥,爱能使你忍耐。”
王闻清识海破碎的那瞬,谢仞遥能动了。
他感受到王闻清的生命如湍急河水,无可阻挠地奔涌着逝去。他伸出手,想用灵力去捂他背后喷涌的血,都不过是徒劳。
但谢仞遥还是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地去试图止血。然后,他听到了王闻清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小遥,你要是心有不甘,就多恨恨我吧。”
谢仞遥动作一僵。
他突然就想起,几日前的中秋,王闻清对卫松云道,要戒骄戒躁,心胸开阔。
他对游朝岫道,要多去磨砺,方成大家。如果那是最后的嘱咐教导。
王闻清对他说的是什么呢?他说:“你要是心有不甘,就多恨恨我吧。”
王闻清看不见谢仞遥反应,他缓缓低下头颅,感觉四周之景最先从自己的感知里褪去。
紧接着的,是卫松云和游朝岫窗外的叫嚷,慢慢归于无声。最后是谢仞遥,也远走了。
这些景啊人啊,灭世之祸后的顽固记忆,一下子就不见了。
王闻清什么都不记得了。天地白茫茫一片,王闻清恍惚间,觉得有丝惨然月光照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头望去,世界一瞬又有了色彩。他看见萧散站在不远处,身后是棵暗香浮动的桂花树。
王闻清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站在了萧散面前。
他怎么会忘了师兄的样子呢,王闻清细细瞧着萧散面容,他不是昨日才见着师兄么?好像隔了许多年一样,王闻清兀地就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就觉得天大地大,无拘无束,好不快活。他不要为了萧散心安,跟他说我不怨你了,他要对萧散说师兄我心悦你,他要问萧散那句没说出来,被他念想了两千多年的话是什么。萧散也对他笑了,他上前一步,伸手,指腹略过鬓发,落到了他脸颊。这回有花落下来了,玉树悬秋,风月成霜。
和每个结局团团圆圆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可自古话本里的情爱故事,相爱的两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片刻的如胶似漆。王闻清认真地想,他和萧散不是这样的。
此时此刻,王闻清都不知那夜里诀别中,萧散落在他眉心的微凉,是情意还是师兄之爱?是两心同还是只有他的自以为是?
但就这点如飞鸟打林梢而过的颤动,让他回忆了两千多年。
午夜梦回,他师兄温凉的指尖,无数次的,落在他眉间。
王闻清深深弯下腰去,头颅垂到了谢仞遥肩膀上,一头红发如枯萎的败草。
这衰草化成灰的最后一瞬,谢仞遥听见了他师尊最后的一声呢喃:“师兄,我们以后一起走吧。”
第75章
游朝岫和卫松云打开房门的时候,直接愣在了那里。
谢仞遥就站在门内,离他们很近,他手指虚虚地搭在门框上,指尖上的血,浸湿了一小块木板。
是和他怀里仙驭的顶端,一模一样的血色。
游朝岫看到血后愣了一下,才看到他身后的一切。
王闻清静静地躺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浸透在血泊里。
游朝岫看着这个画面,脑子像卡了壳一样,突然怎么都转不动了。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模糊气音,往后退了几步。
她抬头瞧了瞧天上的太阳,又低头看了看王闻清,伸手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后,又拽过卫松云,也用力在他胳膊上拧了把:“卫小二,疼吗?”卫松云转过头看她,也呆呆的:“疼啊。”
游朝岫疑惑地抓了抓头:“那就不是梦啊,我们是掉进幻阵里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这种画面。卫松云也看到了门口的一切,此时看着她,满脸茫茫然的:“你是不是看见师兄杀了师尊啊?”这个杀字,想盆冰水,一下子浇醒了游朝岫,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但因浑身不知何时开始颤抖,这声哦说出来,瑟缩得像抖落的秋叶。
卫松云没有去安抚她,他转过头来,去看谢仞遥。
他从来没在谢仞遥面上看过这样的神色,冰冷陌生的不像那个陪他们一路从万州秘境里走过来的师兄。
卫松云望向他没什么感情的眼,又问了一遍:“师兄,你杀了师尊啊?”满峰顶树影簌簌摇曳,萧瑟莫名。
谢仞遥毫不避违他的目光,慢慢收回了扶着门框的手,拢袖垂目,缓缓道:“是啊。”这声落下,卫松云心头一热,剑已经到了手中,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只感受到剑劈向谢仞遥的途中,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惊悸的心跳。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谢仞遥轻轻抬了抬手,下一瞬,卫松云就砰的一声砸了出去,将地上砸出了个尘土飞扬的坑。游朝岫眼见着这一切,被吓得叫了一声,慌忙跑至坑边,就见卫松云瘫在坑底,嘴边都是血。剑落在他手边,他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被谢仞遥这一击给打傻了。
游朝岫手忙脚乱地去扶他起来,卫松云倒也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但半边身子倚在她身上。游朝岫红着眼眶去看谢仞遥:“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谢仞遥还站在那里,大半边身子被拢在屋子的阴影中,眉目清冷,过了很久,道:“你们不是看见了。”
游朝岫眼眶一热,还要说什么,袖子就被拉了拉,卫松云声音含恨:“小岫,让他走。”游朝岫眼前模糊,也不知道在问谁:“为什么啊?”怎么了啊,不就是最寻常的一日,怎么就突然这样了?没有人回答她。
游朝岫深吸了一口气,想将眼泪狠狠抹去,但一开口,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她不甘心:“师兄,发生了什么啊?”谢仞遥没有说话,仙驭变小成环,重回了他腕间,他慢慢地往远处走去。
路过游朝岫两人身边时,谢仞遥听到卫松云的声音:“师尊平日里对你最好了。”
谢仞遥回道:“就把师尊下葬在这里吧。”
谢仞遥穿过落琼宗一道道索桥,不知走了多远,一直到足够偏僻后,才停下脚步。
他站在杏花林里,抬头看去,见到了前面一堆堆漆黑灵旷坑。身后似乎有轻响,谢仞遥转过身去,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唐豆子。唐豆子年纪小,跟着谢仞遥回落琼宗后,被安排在王闻清那里一直住着。她应当是从院子里一路跟过来的。
谢仞遥看见她在笑。
这是从素月秘境出来后,谢仞遥看见她第一回笑。
小小的女孩站在不远处,发乌黑,脸素白,薄红嘴唇勾起,看着谢仞遥,一动不动的,漆黑瞳孔里都是笑意,像张薄薄的纸片。周围静悄悄,树影婆娑。
“你跟着我干什么呢?”谢仞遥问她,“我都不知道往哪去。”唐豆子缓缓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手。
她抬起头来,绑发的水红彩绸微晃,眸光闪动:“爹爹,疼吧?”这话像根针,一下子戳破了谢仞遥忍着的痛,他缓缓蹲下,放到唐豆子发上的手颤抖得厉害:“你先走,好吗?”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唐豆子似乎心情极好,于是显得很听话,她不转身,一步步地倒退走远,一直到足够远了,脸上还挂着笑容。谢仞遥一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线里,硬撑着的劲一松,整个人往后仰,跌进了身后漆黑的矿山里。他整个人痛得下意识蜷缩了起来,死死咬着牙,直至嘴中都是腥甜都未察觉。那痛从识海里传来,一路过全身经脉,让谢仞遥觉得头发丝都是疼的,像是有一双大手握着他脾肺,一瞬挤压攥紧,下一瞬又撕扯至裂开,痛得他几欲窒息,连气都喘不上来。怕是此时给他身上插上几刀,都是比这舒服的。谢仞遥从未经历过这种疼痛,让他一时根本思考不了。他浑身颤抖,无意识地去抓矿山里漆黑废弃的灵石,坚硬灵石扎进他柔软掌心,不一会儿便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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