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迎一时失语。
原映映的情绪还算稳定,叹了口气:“好倒霉啊,我就是第二个人。”
谜底尚未揭晓,对抗幻觉的解药也远远没有制作过半,什么都救不了她。
她现在,不过是等死罢了。
然而她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似乎这种倒霉不过是走在路上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
每一个卷进无限空间的玩家都会经历“活在随时随地可能死亡的惊惶”——“对一切都麻木”的心态转变。
原映映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究竟进入这里多久,又经历了多少副本。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失败,要如何如何平静面对,要如何潇洒地挥手离去。
然而当它真的来临时,再多的心理准备都成了空。
她和李韧中幻觉的反应不同,要强烈得多,发着高烧意识不清。
上一秒还洒脱到反过来安慰路迎,下一秒又哭着说自己不想死。
路迎蹲在她身边检查,看见她的眼球蒙上一层海草似的颜色,眼球变得很模糊。
如果路迎见过死前的李韧,会知道这是中了塞壬歌声之毒的统一征兆。
然而原映映的情况比那更严重,左右眼各有一根丝线自眼眶攀缠而出,往下逐渐分支成密密麻麻的无数条。
不,那不是什么线,而是株细细的植物。
……那是真正的海草。
它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粗,绕住女孩子的四肢叫她动弹不得,又缠上脖颈,把她勒得快要窒息。
路迎随身背着匕首,试图砍掉那些海草。
然而他速度根本跟不上它疯长,刚绞断一条,就会长出另外两条。
“不用试了。”她双眼空白地盯着天花板,试图微笑,嘴角却僵硬得动不了,“刚才我室友试过了,没用的。弄得多了还有可能会往你身上长。”
“小原……”
路迎对其他玩家的生死早就麻木,可是轮到自己的搭档时,还是无法淡定。
原映映刚才还很冷静,此刻突然发出呛到似的啜泣:“路哥,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家……”
路迎的眼睛通红。
他和原映映一起经历了数不清的副本,是真的把这个聪慧勇敢的女孩子当作自己的妹妹来照顾。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猛地站起来:“我去找人来!”
纷乱的脚步声消失在听觉里。
剩下的,就只有海妖一遍又一遍不肯停止的迷乱歌声。
能找谁呢。
原映映闭上眼。
明知道这种进程是不可逆的,更不可能突然研制出来解药。
她痛恨这种感觉。
无限空间的死法千千万万种,她更向往和怪物抗争中死去,也算是壮烈牺牲。
被海草勒死——听着也太可笑了一点。
她好想回家。
爸爸妈妈应该找了她很久了吧。
警局那边是不是已经判定失踪人口了?
总是吵架的父母也不知会因为这事和缓一些,还是更激烈。
对了,还有她的猫……
它还总吐毛吗?还那么不爱喝水吗?
自己不在身边这么久,它察觉到了吗?
每天大摇大摆踩在桌子上的时候,会想起曾经有个总爱把脸埋到它肚子上软毛里的主人吗?
好想再抱抱它啊……
意识像泡在高温的水里那样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不知道过去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再度将她从昏聩中撕扯出来。
连睁眼这种动作都很需要力气了。
原映映费劲地掀开眼皮,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双比成年人小得多的鞋子。
小孩子。
……是小希吗?
她的思考停滞了一瞬。
李韧生前那些猜忌混沌地出现在脑海。
这个男孩和他的小水母,同海盗、海妖,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既然是反派,路迎为什么会找他来救自己?
他真的会救么?
他又能够救得了么?
男孩蹲下来,并没有直接触碰她,而是把小水母放在她面前。
此时的原映映早就没了动作的劲儿。
古怪的是,遏制着她动作的那些海草竟然着了魔似的争先恐后想要接触小水母,以至于操控木偶似的牵着她的手靠近。
凉冰冰的,柔软的。
原映映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朦胧中瞥见自己被海草带着摸了摸包裹着小家伙的水膜。
泡泡碰起来是这种感觉啊。
原映映还没有忘记第一次和所有人一起排队摸崽崽的时候,自己有多为这神奇的小生命而惊叹。
明明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儿。
现在想来,怎么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她能感觉到海草们有多么虔诚,小水母对于它们是至高无上的,才能够叫连在任何触碰得到的物体上汲取养分的本能都克制。
只是想要靠近。尊敬地待在近旁,就足够了。
为什么呢?
她知道小水母很特殊。
不过,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小水母的伞体张合了一下,那些对人类纠缠不休的海草立刻乖顺地从他身周撤离。
他转身看向绫希:“啵……”
路迎紧张地问:“他说什么了?小原怎么样?”
在开口之前,绫希感觉到了崽崽的小身体散发的悲伤。
「崽崽见过这个姐姐……」梨觉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哽咽,「崽崽不想她死。」
小幼崽被漫天风雪抛进无限空间,进入的第一个副本,见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就是把小奶猫抱起来的原映映。
幼儿总是会有雏鸟情结,同时,第一个温柔对待他的人也奠定了小家伙对这个诡谲世界最初的认知——再冰冷的地方,一样有温暖。
尽管和这个姐姐打交道有限,在小孩子天真的许愿中,仍希望她能够好好的。
可海草化的进程是不可逆的。
她被塞壬的歌声选中,被大海选中了。
水母没有眼泪。
就算有,也消融在水中。
绫希没有回答路迎的,张开双臂让有些恍惚的小水母飘回自己怀抱中,搂紧了他。
梨觉还太小,尚未经历过死亡,无法深刻理解那是一种永恒的分别。
然而这不会影响当他知道某个人要离开时,那无法抑制的伤心。
绫希知道的。
听不见声音,但崽崽在啜泣。
他很心疼,却也没有办法。
无限空间所有的权限都是安排好的,做得到就是做得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无人可以逾矩。
路迎看着崽崽们几乎算作抱头痛哭的景象,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还是不行么?
就算是这两个奇异的小东西,也救不了原映映么?
年轻的女孩子安安静静躺在那儿,不再挣扎,也不再惶恐,连呼吸都变得平静绵长。
如果不是身上覆盖着疯长的海草,她看起来简直就像睡着了一样。
梨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推开绫希,触须们用力划着水,自顾自向上飘去。
他扇动着蝴蝶结触手,越飘越高,来到屋顶中央。
水母半透明的小身体在夜晚的灯光下原本应当呈现出淡蓝色,这时候却散发出淡淡的金芒。
那萦绕他身周的光晕愈发膨胀,原本柔和的浅金色也变得愈发耀眼,直到整个房间都充斥着灼目的光亮。
“觉觉……?”
绫希疑惑地看着他,却没有阻止。
路迎被刺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可多年锻炼出来的危机意识还是让他最先意识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半捂着眼睛,连忙去把坏掉的门扶起来,勉强装回去、用椅子抵着,然后拉紧窗帘,连门缝都找了条毛巾堵住。
现在是救原映映的关键时刻,不能被打扰,更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这只小水母要……呃,这算是要变异了么?
金光已经完全淹没了小水母,也从两只手掌能捧得住的一小团越变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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