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63)

　　“没家的猫，谈什么进来出去。”

　　老美短看着他：“迟早都会死，像我们这样弱小的生物，可以被人类随意收养，又弃养，活下去没什么价值，死掉也不会有人关心。”

　　周围很多猫在看他们，在安静听他们讲话，被老猫悲观的情绪传染，只只恹恹缩作一团，一言不喵。

　　“有价值，怎么没有了？”

　　唯有小奶牛始终意志坚定，不赞同老猫的每一个字。

　　“我也是流浪猫，被大哥救过，也救过大哥；我被人类医生还有拾荒大叔帮助过，也帮助过差点想不开做傻事雁雁；我还被猫妈妈照顾过，也在猫妈妈去世后帮它的孩子找到新家。”

　　“我陪农民工大叔吃过晚餐，给自由流浪的音乐家当过观众，在奶奶孤单一个人独居的时候陪伴她，还在绘安和粥粥没办法联系的时候帮她们送过信。”

　　“小婉老师一家人离开的时候都很舍不得我，跟我约好了来年要再见面。”

　　“团团圆圆也是，它们告诉我夏天的冬梨路更漂亮，邀请我六月一定要去看看。”

　　“还有给过我烧麦的早餐铺老板，分过我三明治的那个女孩，载过我的公交车司机，被我吃掉粘豆包早餐的梁冰姐姐，收养过我的岁岁，帮我过马路的饭馆老板，送过我的啤酒肚大叔......”

　　“我的价值太大了。”

　　祁跃固执而自信地强调这句。

　　他不再看老猫，扭回脑袋认真推插销，自言自语碎碎念：“我知道地球很大，但总有一个小角落是没有我之后转不动的。”

　　“喜欢我的人有好多，猫也有好多，如果我死掉了，他们都会很难过的。”

　　“还有在未来等着认识我的人，等着我去帮助的猫，如果他们等不到了，多遗憾啊。”

　　“我还没有把社保密码告诉陈思楠，没有通知爸妈我现在变成了一只小猫，没有把桃花送给大哥，没有告诉大哥我喜欢它。”

　　“也许他们也正在努力找我呢，我才不要放弃。”

　　雨没有停，但风声小了些。

　　货箱里装满了箱子，装满了猫，却在这一刻安静得出奇。

　　“我有家的......”

　　一道细小虚弱的声音出现。

　　上方箱子中间，一只浅色德文挤出来，学着祁跃的模样笨拙去够插销。

　　长期被娇养在家的小猫胆怯内向，含着眼泪，在生死绝境时第一次勇敢：“我的主人很爱我，她每天都会亲我，说好多遍我是她最爱的小猫。”

　　“她最爱哭了，如果我一直不回家，她肯定要哭坏眼睛的。”

　　“我想要主人，我想回家。”

　　“我也有家的。”

　　渐层声音带着哭腔：“我感冒的时候主人为了照顾我几个晚上没合眼，今天好不容易能睡个觉，醒来发现我不见了，得急成什么样。”

　　“我没有家，但是我住的地方每天下午都有小朋友带着食物来看我，给我拍好多照片。”

　　狮子猫面无表情挤到渐层身边帮他：“我得回去，不然明天下午他们一直找不见我，作业都要写不完了。”

　　“我是被爷爷捡回家的，在我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是爷爷救了我，爷爷的儿女很久不回家了，爷爷需要我陪着他。”

　　“我的孩子还那么小，都还没有断奶，离了我它们会活不下去的。”

　　“我还没有吃到那家腊肉铺子的香肠，老板说了如果我明天去得早一些，他会给我留的。”

　　“我都没有学会抓蝴蝶。”

　　“我还没有尝过蚱蜢是什么味道。”

　　“我捡到一颗全新的橡皮小鸭子，还没有把它叼回窝给妈妈看。”

　　“我还没有体验过有家的感觉呢！万一再活久一点，就会有人类收养我，每天陪我玩呢？我得对我未来的主人负责！”......一只小猫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一群小猫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

　　每个箱子的小猫都在齐心协力，一只累了，就换下一只继续接上。

　　终于，细微一声响，祁跃的插销松动了。

　　再努努，很快就能开了！

　　祁跃大喜过望，激动地想要感谢旁边帮助他颇多的胖橘，转头却发现对方看起来无比眼熟。

　　“......”

　　“......胖友，去年秋天，你是不是在某个巷子里揍过一只——”砰！

　　伴随车底一声巨响，车子由匀速变为龟速，到彻底停下，车身出现明显倾斜。

　　听觉敏锐的小猫们被震得脑袋嗡嗡。

　　祁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下车查看情况的胖子一声大骂：“艹！他妈的这么尖一块石头堵路上没人弄开！”

　　“怎么回事啊？”

　　车厢里头刀疤脸声音闷闷的，刚从睡梦中被吵醒，很不耐烦：“胖子你行不行，开个车都开不好？”

　　“你行你来，他妈的就知道睡。”

　　胖子对伙伴积攒了太多不满，要不是还没交货拿不到钱，早跟这畜生掰了：“爆胎了，备用胎有没有？”

　　“没。”刀疤脸点了支烟叼上，摸出手机解锁：“你看能不能将就着再往前开一段，我记着前面有家——艹！！！”

　　“有家操什么？”

　　胖子没听清，干脆往车前去：“你猪毛卡喉咙啊，说话能不能大点声？”

　　刚走近，副驾门被拉开，刀疤脸急吼吼从上面跳上来，甩了烟扔进荒田：“有家汽修野店，不远，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搞个胎来！”

　　说完撒腿就跑，把胖子看得一愣一愣：“突然这么勤快？人来疯吧傻逼。”

　　刀疤脸很快跑得没影，胖子从驾驶位拿了手机，一看没电关机了，翻了根数据线插上扔回座位，无所事事，绕到后面打算再检查一下货。

　　祁跃听着他开挡板的声音，心脏高悬。

　　要是被胖子发现他们动了插销，半天努力就全白费了。

　　很快挡板被打开，胖子驾轻就熟跳上去：“哟，一个个这么安静啊，挺好，听话就少吃苦头，回头帮你们叫那边的下手痛快点。”

　　眼见他伸手过来，祁跃后退和胖橘紧紧抱在一起，屏住呼吸，心跳快要蹦出喉咙——

　　“喵呜。”

　　有猫叫，在车外。

　　祁跃听得一愣，胖子扭头往下看，一只虎斑狸花从路边草丛里探出头，安静望着他。

　　“嘿哟，瞧我这运气。”

　　胖子搓搓手跳下车，换上一副笑眯眯的亲切表情：“小猫咪怎么大晚上孤零零躲在这儿？饿了吧？来叔叔这儿，给你好吃的。”

　　狸花细声叫着跳出草丛，收了尖牙和利爪，一脸无害地走向胖子。

　　胖子喜不自胜，蹲下摊开手：“哎对对，过来，好小猫，过来给你吃肉。”

　　狸花慢慢走进胖子两手之间。

　　后者得意地咧开嘴，就要动手，不料狸花动作更快，一改方才的温顺模样，陡然暴起朝他脸上扑过去。

　　“啊！！！”

　　胖子惨烈一声叫唤，捂着半边眼睛在地上打滚哀嚎，半天爬不起来。

　　祁跃呼吸急促，看着狸花跳上货箱，视线飞快在各个箱子之间逡巡，不消他开口，便精准无误找到他缩在。

　　“大哥......”

　　“我在，不怕。”哪怕长途追赶，哪怕千钧一发，狸花声音依旧沉着冷静。

　　他来到祁跃面前，没有同祁跃说太多，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低头快速观察过锁眼，果断选择了和祁跃相同的方法用力将插销往上推。

　　外面比里面更好借力。

　　眼看插销就要被推出锁眼，祁跃还来不及高兴，就见被血糊了一脸的胖子扒着货箱尾部摇摇晃晃站起来，阴涔涔出现在狸花身后。

　　他竟然好运地没有被抓爆眼球，只从眉骨到眼下深深几条血痕，血还在不停往外冒，痛得他睁不开眼，直抽气。

　　祁跃目睹他从一只箱子底部摸出一截断掉的木片举高，慌得挠地大叫：“大哥！你后面！快，快躲开！”只差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