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我和刘美人说的,怪不得他,”宸君也站起来,“大皇子太傅连着几日告假,是小臣逾矩,派人去问原因,才知道朝中闹得这般厉害。”
见局面逐渐不可收拾,君后摆了摆手,平静道:“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事也就后宫不知,整个都城都传遍了。”
“只是刘美人平日说话太过随意,后宫不议政,宸君逾矩,你也一样。”
君后想了想,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们都有违宫规,宸君爱子情有可原,但也不得不罚,一人罚一个月俸禄,以后慎言就是了。”
这场争端就算揭过,两位君侍被罚,罗从侍一时露出获胜的笑容来,只有聪明人摇头。
他以为君后帮了自己,今日重挫两位君侍锐气,大涨面子,殊不知他早就输光了。
“罗从侍在宫中无宠无权无子,全靠君后好心扶持。今天他故意挑事,骄傲自满,恐怕失了君后之心。”请安离开时,贤贵君和我走在一起,突然开口说道。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贤贵君突然靠近,是为了什么。
“无论君后如何做,都与我等无关。”我平静回应。
贤贵君笑容不变,继续说道:“不过,今日皇贵君一言未发,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沉吟片刻,开口道:“贤贵君有话直说。”我最讨厌谜语人。
“宫里做了甜汤,不知三郎可否赏脸,一起品汤?”
“当然,只要不是酒酿圆子。”
贤贵君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眼神意味深长:“蛋花马蹄羹。”
贤贵君所住宫殿较为偏僻,名为“北辰殿”。
北辰,又代指北极星,孔子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北辰殿在皇宫北边,清幽偏僻,历代都是贤德二贵君的住所,因为“贤”和“德”正契合北辰品格。
贤贵君曾是皇长女侧室,膝下曾有两个孩子,只是都在两三岁时夭折了。
如今女帝不怎么宠幸他,却给了他足够地位,如果不惹事,在宫中足可自保,只是化解不了终老寂寞。
他长相不及皇贵君,家世地位不如君后,才情比不上刘美人,也不像宸君膝下有子,甚至连年龄都不敌一个个新入宫的小鲜肉,但唯有一点,他在宫中人缘规矩都不错,谁也说不出他一个错处,谁也不和他为敌。
即便皇贵君最像刺猬的那几年,也没来找过贤贵君麻烦。
两碗热腾腾的蛋花马蹄羹端上来,贤贵君用银勺搅动自己那一碗,表情平静。
碗里羹汤香甜浓稠,但我也没喝。
“贤贵君究竟有什么事?”
“时光匆匆,从我嫁给陛下算起,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贤贵君声音淡淡,“说起来,我比陛下还大两岁,是先帝为陛下指婚前,先送去王府教导房中事的人选,比君后还要更早承宠。”
“少年意气时,也曾不羡鸳鸯不羡仙。如今人老珠黄,才知君心从来易变。”
“我是如此,皇贵君是如此,不知三郎是否也会如此啊?”
我弯起嘴角:“莫非君心如此,天下人之心不都是如此吗?喜新厌旧,争权夺势,爱美恶丑,慕少怨老。”
“常说旧时女子长情,如今看来也是谎话。”
“旧时女子长情,是因为她们不得不长情,就像如今也说男人长情,不过如此,”我嗤笑道,“女子封王拜相,女子出入朝堂,女子征战疆场,女子谈诗论赋,女子三夫四郎,她们为什么还要长情?”
“如果一切颠倒过来,易地而处,男人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便是对的吗?”
“自然不对,只是不对的并非女子,也非男人,而是这世间的尊卑,更是那些肆意放纵自己欲.望的人。”
比如该死的海王二十五。
贤贵君沉默不语,又问道:“若你真是天上神仙,能告诉我,是否存在一个没有男女尊卑的世界?”
“首先,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
“其次,就我所见,没有。”
人类是个喜欢分类的种族:男人、女人、穷人、富人、白人、黑人、胖人、瘦人、吃肉的人、吃蔬菜的人、读书的人、不读书的人……然后,相互攻击对方。
“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1]
“你也是个男人,萨宁,你希望女人压倒男人吗?”
我无所谓颔首,把玩手里银勺:“是,我是个男人,但几百年前,我还是个厉鬼,但依旧坑了鬼王。”
“分类攻击本就是人的生存之道,我从未说过,这是错的。”
就像你不能说,这世界不存在男女,不存在穷富,我们一起手拉手,愉快奔向天下大同吧!公平正义是人类文明始终追寻的东西,但我们只能无限靠近它,却永远无法真正达成。
“我向来坚持:凡事都要有原则。把人当作人来看,这就是我的底线。”
我不能把所有老板都吊路灯上,我只希望,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人而不是耗材。
男女也不能杀光对方,但他们需要把对方当人来看,而不是坏了就换一个的所属物。
我放下勺子,冷然看贤贵君:“那么,你和你身后的东西,就把人当作人看了吗?”
“在萨维竹眼中,天下人均为玩.物工具。”
“她固然不是东西,但在你们眼中,恐怕人只是块肉吧。”
我按了按鼻子,眼神落在贤贵君身后的墙壁,冷笑道:“就算你往碗里放再多糖,也盖不住那东西一身的血腥腐臭味。”
贤贵君笑了起来,温柔恭谦:“三郎勿忧,请您来并非为了暗害。”
“我们又怎么会害你呢?”
“你本就是我们的一员。”
第99章 后宫篇13
自从我穿越以来, 每个反派老板都觉得,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笑死,然后他们都被挂了路灯。
哦, 现在你也想当我老板?
“不如先说说, 你们又是谁?小欢喜佛?”摊牌之后,我反而轻松下来, 随意靠在榻上。
贤贵君颔首:“是也不是。”
“应该说,小欢喜佛是祂,无极老祖也是祂。”
懂了, 这是大号被慈悲佛和鬼王联手掰了, 几百年后开了个小号继续害人。
我不理解, 开大号都怼不过鬼王的辣鸡,是谁给他们勇气在我面前舞?知道鬼王是怎么乖乖去地府的吗?大半都是被我这张嘴坑的。
“小欢喜佛又是谁?无极老祖又是谁?说到底,祂是什么东西?邪魔?”
贤贵君站起来往墙壁走去, 我们在说这些话题时,北辰殿宫人像木头人般垂立两旁, 半点反应都没有。我有理由相信, 他们已经都死了, 成为邪魔尸傀。
他的手指透过墙壁按下,障眼法消失, 露出小臂见长的木质佛龛,里面端坐一尊似佛非佛金身,嘴角含笑, 表情安详喜乐, 双眼虽不能动, 却始终给我一种注视的感觉, 宛若活物。
我慢慢起身走近, 越是靠近,那股恶意注视就越强烈,腥臭腐烂气息就越重。
然而,我没有停下。
来吧,来吧,萨宁,回来吧,你已经迷失太久了。
无数重叠耳语,如此熟悉,如此悲哀,如此绝望,眼前仿佛隔着一层雾气,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真相。
有液体从脸颊边流下,我茫然抚摸,掌心一片湿润。
我哭泣了吗?可是,为什么?
萨宁,不要忘记……
萨宁,我们别无选择……
萨宁,如果在轮回中还能再见……
萨宁,走下去,别回头……
你们又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记忆一片空白,泪水却始终无法停止?
一切就在那层雾气之后,我伸出手,它们宛如毒蛇般缠绕,手臂沉重无比,就差一点点了,就在这层雾气之后,那触手可及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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